天还没亮透，晨雾像一层薄纱笼罩着家属院。
苏念棠在窸窣声中醒来。不是鸡鸣，是隔壁陈大娘家传来的轻微响动——老人家起得早，正在院子里洒扫。她侧耳听了听，又躺了片刻，才轻手轻脚起身。
厨房里，灶台冰凉。她没急着生火，先走到后窗前。晨雾中，厢房的轮廓模糊不清。昨天卫生局的通知像一块石头压在心头，但该做的事还得做。
从空间里取出一小袋小米，几个鸡蛋，一把嫩菠菜。今天熬小米粥，蒸鸡蛋羹，再炒个菠菜。简单，但营养够。
小米淘洗干净下锅，加足水。灶膛里的火慢慢舔着锅底，橘红色的火光映着她的脸。她蹲在灶前，看着火苗跳动，心里盘算着今天的安排。
先去卫生局。然后回来做蛋黄酥。下午……如果顺利，或许还能把样品送去钢厂。
“娘……”明浩光着脚走进厨房，睡眼惺忪，“你起这么早？”
“睡不着。”苏念棠拉他过来，摸摸他的脚，“怎么不穿鞋？地上凉。”
“忘了。”明浩憨憨地笑，“娘，今天爹又少了一天，对吧？”
“对。”苏念棠心里一软，“还有十一天。”
“那我今天在日历上再划掉一天。”明浩认真地说，“等划完了，爹就回来了。”
“好。”苏念棠摸摸他的头，“去叫弟弟们起床吧。今天娘有事要出门，你们乖乖去幼儿园，行吗？”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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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米粥熬好了，米油浮在表面，黄澄澄的。鸡蛋羹蒸得嫩滑，用筷子一戳，颤巍巍的。菠菜清炒，淋几滴香油。
孩子们坐在桌边吃早饭时，晨雾渐渐散了。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桌面上切出明亮的光块。
“娘，”明轩咬着勺子，“你今天要去哪儿呀？”
“去办点事。”苏念棠给孩子们夹菜，“你们在幼儿园要听话，娘办完事就去接你们。”
“我们听话。”三个孩子齐声说。
送完孩子回来，苏念棠换了身干净衣裳——浅蓝色的确良衬衫，黑色裤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她对着镜子看了看，镜子里的女人眼神坚定，看不出昨晚的疲惫。
正要出门，院门被敲响了。
“苏同志在家吗？”
是个陌生的男声，带着公事公办的腔调。
苏念棠心里一紧，走过去开门。门外站着两个穿中山装的男人，一个四十多岁，一个二十出头。年长的手里拿着公文包。
“我们是卫生局的。”年长的男人掏出证件，“来核查一下你们的作坊。”
这么快就来了？
苏念棠稳住心神：“同志请进。”
两人走进院子，目光扫视一圈，落在厢房上。
“这就是生产场所？”年长的问。
“是。”苏念棠掏出钥匙打开门，“昨天刚做完一批货，还没来得及收拾。”
厢房里整洁干净。操作台擦得发亮，陶盆倒扣在架子上沥水，玻璃瓶整齐排列。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酱香。
年长的男人走进去，仔细查看。他打开柜子，看看里面存放的材料。又检查了煤炉、烟囱，甚至蹲下身看了看墙角。
“卫生做得不错。”他终于开口，声音缓和了些，“比我们查过的很多家庭作坊都强。”
苏念棠松了口气：“谢谢同志。我们一直很注意卫生。”
“但是，”年长的站起身，“有人举报你们材料来路不正。说你们的牛肉、香菇这些，品质好得不正常。”
来了。苏念棠早有准备。
“同志，我用的材料都有正规来源。”她拿出食品厂的处理单，“这是从县食品厂买的处理品，有单据。虽然包装破损，但东西没问题。”
年长的接过单据看了看，又递给年轻的：“小赵，你看看。”
年轻的那个仔细看了半天，点点头：“单子是真的，章也没问题。”
“那牛肉呢？”年长的追问，“食品厂不卖牛肉吧？”
“牛肉是托亲戚从肉联厂买的。”苏念棠面不改色，“我有个表哥在肉联厂工作，能买到内部处理的边角料。虽然形状不规整，但品质好，价格还便宜。”
这说辞她早就想好了。空间里的牛肉品质太好，必须有个合理的解释。
年长的盯着她看了片刻：“有票据吗？”
“有。”苏念棠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手写的条子——是她自己仿造的，但笔迹和格式都像那么回事，“这是我表哥开的，盖了他们车间的章。”
其实哪有什么表哥，哪有什么车间章。但她赌卫生局的人不会真去肉联厂查。
年长的接过条子看了看，没说话。屋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传来的鸟鸣。
“苏同志，”他终于开口，“你的作坊卫生达标，材料来源……暂时看不出问题。但举报的人很坚持，说你的酱料里加了不该加的东西。”
“什么东西？”苏念棠心里一凛。
“说是……什么增香剂，味精之类的。”年长的看着她，“现在国家虽然没明令禁止，但国营单位采购，对添加剂很敏感。”
林菲菲连这个都懂？
苏念棠镇定地说：“同志，我的酱里除了盐、糖、酱油这些普通调料，什么都没加。您要是不信，可以拿样品去化验。”
“我们确实要取样。”年长的从公文包里拿出几个小玻璃瓶，“每样酱取一点，回去化验。”
“好。”苏念棠打开装样品的柜子，“这些是给国营饭店准备的样品，还没送出去。您可以从这里取。”
她主动打开瓶盖，用干净勺子每种酱舀出一些，装进小玻璃瓶。动作大方，没有丝毫犹豫。
年长的看着她做完，点点头：“苏同志，你倒是坦荡。”
“没做亏心事，不怕查。”苏念棠平静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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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卫生局的人，已经上午九点了。
苏念棠站在院子里，深深吸了口气。晨雾完全散了，阳光明晃晃的。她回到厢房，看着被取走样品的酱瓶，心里五味杂陈。
化验她不担心——空间里的调料虽然来自现代，但都是天然提取，检测不出问题。她担心的是林菲菲接下来还会出什么招。
正想着，院门外传来脚步声。孙桂花匆匆跑进来，脸色发白。
“念棠！不好了！”
“怎么了？”
“林菲菲……林菲菲在巷口跟人说话！”孙桂花喘着气，“我听见她说……说你的作坊要被查封了，让大家别买你的酱！”
苏念棠眼神一冷：“她真这么说？”
“千真万确！”孙桂花急得跺脚，“好几个军属都听见了！念棠，这下可怎么办？名声坏了，以后谁还敢买咱们的东西？”
苏念棠沉默片刻，突然笑了。
“桂花姐，她这是帮咱们呢。”
“帮咱们？”孙桂花愣了。
“你想啊，”苏念棠慢慢说，“她这么一闹，所有人都知道她在针对我。等卫生局的化验结果出来，证明我没问题……你说，大家会怎么想？”
孙桂花眼睛一亮：“对呀！到时候她就成胡说八道的小人了！”
“所以咱们不急。”苏念棠挽起袖子，“该干嘛干嘛。今天上午做蛋黄酥，下午……我去趟钢厂。”
“去钢厂？”
“嗯。”苏念棠眼神坚定，“样品得送过去。顺便，跟李主任说说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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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点，王大姐和刘慧来了。
四人开始做蛋黄酥。苏念棠把昨晚醒好的面团拿出来，油皮和油酥都已经饧好了。
“今天先做二十个。”她示范着，“油皮擀开，包入油酥，像包包子一样封口。然后擀成长条，卷起来。这样反复两次，酥皮才够层次。”
三人学得很认真。王大姐手巧，很快就掌握了要领。孙桂花力气大，擀皮擀得均匀。刘慧最细心，每个剂子都称得一样重。
红豆沙分成小份，每个包入半个咸蛋黄。酥皮擀开，包入馅料，收口朝下。刷上蛋黄液，撒几粒黑芝麻。
“放进烤盘里，间隙留大些。”苏念棠把烤盘送进灶膛边的土烤箱——这是她让老张头帮忙改造的，用砖头和铁皮搭成，虽然简陋，但温度均匀。
二十分钟后，第一炉蛋黄酥出炉了。
金黄色的酥皮层层叠叠，冒着热气，香气扑鼻。苏念棠用筷子夹出一个，晾了晾，掰开。
酥皮簌簌掉渣，红豆沙油润，咸蛋黄流油。
“成了！”孙桂花兴奋地说。
四人每人尝了一个。酥、香、甜、咸，几种味道在嘴里交融，层次丰富。
“好吃！”王大姐眼睛发亮，“念棠，你这手艺……绝了！”
“明天再做三十个。”苏念棠把剩下的装进竹篮，“这些今天先送去幼儿园，让李老师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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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简单吃了饭。苏念棠提着十瓶样品，准备去钢厂。
刚出门，就看见巷口围着一群人。林菲菲站在中间，正说得起劲。
“……卫生局都来查了，肯定有问题！你们想想，她那酱凭什么那么好吃？肯定加了东西！”
几个军属半信半疑地听着。
苏念棠脚步顿了顿，然后径直走过去。
人群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她。
林菲菲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苏姐，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去钢厂。”苏念棠面色平静，“送样品。李主任等着呢。”
“还送样品？”林菲菲提高声音，“卫生局不是要查封你的作坊吗？”
“谁说要查封？”苏念棠看着她，“卫生局的同志今天上午刚来过，取了样品去化验。他们说我的作坊卫生达标，材料来源也没问题。林同志，你从哪儿听说的要查封？”
林菲菲脸色变了变：“我……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听谁说的？”苏念棠追问，“这种造谣的话，可不能乱传。”
几个军属互相看了看，眼神里有了怀疑。
“我就是好心提醒大家！”林菲菲强撑着，“万一吃出问题……”
“我的酱，钢厂食堂天天用，国营饭店也要订货。”苏念棠声音清晰，“真要是有问题，这些单位会要吗？林同志，我知道你关心大家，但关心也得讲事实，对吧？”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反驳了谣言，又没直接撕破脸。
林菲菲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苏念棠不再理她，提着样品走了。走出巷口时，她听见身后有人小声说：“我看苏念棠不像有问题的人……”
“就是，人家手续齐全着呢……”
她嘴角微扬。这一局，她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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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钢厂的路上，阳光正好。
苏念棠走得不快，心里复盘着刚才的交锋。林菲菲这次吃了瘪，肯定不会罢休。但至少，她在军属们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对林菲菲的怀疑。
到钢厂食堂时，李主任正在办公室等她。
“苏同志！”李主任迎上来，“我正想找你呢！卫生局那边……”
“我知道。”苏念棠把样品放在桌上，“他们今天上午去我那儿了，取了样品去化验。”
“你知道了？”李主任一愣，“那你还……”
“我没做亏心事，不怕查。”苏念棠平静地说，“李主任，这是给国营饭店准备的样品。您看……”
李主任看了看那十瓶酱，包装精致，品相极好。他打开一瓶闻了闻，点点头：“嗯，还是那个味。苏同志，你放心，只要化验结果没问题，咱们的供货照常。”
“谢谢李主任。”苏念棠顿了顿，“还有件事……林菲菲在到处造谣，说我的作坊要被查封。”
李主任眉头皱起来：“这个林菲菲……怎么老跟你过不去？”
“我也不明白。”苏念棠苦笑，“可能……就是看不得别人好吧。”
“你放心。”李主任拍板，“等化验结果出来，我亲自去管委会说明情况。不能让她这么胡说八道。”
从钢厂出来，已经下午三点了。
阳光斜照，把影子拉得长长的。苏念棠提着空篮子往家走，脚步轻快了些。
虽然问题还没完全解决，但至少，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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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接孩子时，明浩第一个跑出来。
“娘！”他举着一张画，“你看！我画的！”
画上是四个人——三个小人，一个大一点的人，手拉着手。背景是房子，太阳，还有几朵花。
“这是爹，这是娘，这是我，这是弟弟们。”明浩指着一一介绍，“爹快要回来了，我画下来等他。”
苏念棠鼻子一酸，蹲下身抱住他：“画得真好。爹看了肯定喜欢。”
回家的路上，三个孩子叽叽喳喳说着幼儿园的事。明轩得了表扬，明远学会了新儿歌。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四个影子连在一起。
晚饭苏念棠做了孩子们爱吃的肉末蒸蛋，又炒了个青菜。简单，但孩子们吃得很香。
饭后，她照例给孩子们洗澡、讲故事。等孩子们睡熟了，她坐在灯下记账。
今日支出：无。
收入：无。
刘慧债务：今日工钱1.4元，剩余欠款42.6元。
又写下明天的计划：
1. 继续做蛋黄酥（三十个）
2. 等卫生局化验结果
3. 准备家长会事宜
写完账，她吹熄了灯。
月光从窗外涌进来，温柔地笼罩着熟睡的孩子们，也笼罩着她疲惫却坚定的脸。
明天，化验结果就该出来了。
无论结果如何，她都会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