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王翠花那只僵在半空、攥着脏污东西的手上停滞了。
院子里,卤水锅还在咕嘟咕嘟地翻滚,散发着毛豆和香料的咸香。酱缸在阳光下静默伫立,散发着醇厚的气息。但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院门口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牢牢攫住。
赵家媳妇手里的锅铲停在了半空,钱寡妇正捞毛豆的漏勺也顿住了,几个还没来得及离开的村民更是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面无人色、僵立当场的王翠花,以及她那只明显不怀好意、伸向苏家院子的手。
苏念棠一步步走近,她的脚步很稳,落在地上几乎没有声音,但那无形的压力却如同实质,重重压在王翠花的心头。阳光照在苏念棠脸上,她的眼神清亮、锐利,像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人心最阴暗的角落。
“王翠花,”苏念棠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打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你手里拿着什么?想往我院子里扔什么?”
“我……我没……”王翠花嘴唇哆嗦得厉害,想把手收回来藏到身后,可那只手臂就像不是自己的一样,根本不听使唤。巨大的惊恐让她头皮发麻,四肢冰凉。她能感觉到周围那些目光,惊愕、鄙夷、难以置信,像无数根针,扎得她体无完肤。
“没?”苏念棠在她面前站定,距离近得能看清王翠花眼底的血丝和惊惶,“那你手里攥着的是什么?这衣襟里鼓鼓囊囊藏着的,又是什么?难不成,是你看我家日子过得好,想送点‘好东西’给我添添彩?”
这话里的讽刺意味,像鞭子一样抽在王翠花脸上。她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只剩下惨白和慌乱。
“哎哟!我的天爷!”张婶不知何时也闻讯赶了过来,一看这情形,立刻拍着大腿叫了起来,“王翠花!还真是你!昨夜闹贼的就是你吧?!你这心肠怎么这么黑啊!念棠碍着你什么了?你就这么见不得人好?!”
张婶这一嗓子,如同在滚油里泼了一瓢冷水,瞬间点醒了还在震惊中的众人。
“怪不得念棠昨天说是野猫,这是给她留脸呢!”
“手里拿的什么脏东西?是想坏人家念棠的酱菜吧?”
“太缺德了!这要是吃出毛病来可咋整!”
“上次招娣那孩子送药粉,也是她指使的吧?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议论声、指责声,如同潮水般涌向王翠花。她孤立无援地站在那里,承受着千夫所指,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想反驳,想狡辩,可证据就在她手里,众目睽睽之下,她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拿出来。”苏念棠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让大家看看,你到底想干什么。”
王翠花猛地摇头,下意识地把手往回收,想把那脏东西塞回衣襟深处。
就在这时,主宅方向的陆母,大概是听到了这边的喧哗,也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她拨开人群,一眼就看到面如死灰的王翠花,以及她那可疑的姿态和苏念棠冷峻的脸色。
“这……这是闹什么呢?”陆母心头一沉,有种不好的预感。
“娘,”苏念棠转向婆婆,语气带着克制住的愤怒和后怕,“您来得正好。请您和各位乡亲做个见证。王翠花她,几次三番想往我院子里、往我这些吃食里下脏东西!昨夜翻墙不成,今天竟然敢光天化日之下动手!若非我发现得及时……”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和眼前这再明显不过的情形,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陆母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她虽然知道王翠花性子不好,爱搬弄是非,却没想到她竟然恶毒到如此地步!这可是入口的东西!是要卖钱养家的营生!她这是要断人活路啊!
“王翠花!”陆母的声音带着颤抖,是气的,也是失望的,“你……你真是糊涂啊!我们老陆家怎么出了你这样的媳妇!”
婆婆的这句话,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击溃了王翠花本就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连平日里还算能维持表面和平的婆婆都这样指责她……她完了,她在这个家,在这个村里,彻底完了!
“哇——!”一声凄厉的、崩溃的哭嚎猛地从王翠花喉咙里迸发出来。她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手里攥着的那些受潮发霉的粗糠也随着她松开的指缝,簌簌落下,撒在她自己的裤腿上,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是她!都是她逼我的!”王翠花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哭喊着,手指胡乱地指向苏念棠,“凭什么她过得那么好……凭什么……我恨!我恨啊!”
她瘫坐在地上,像个疯子一样,又哭又喊,将心里积压已久的嫉妒、怨恨和不甘,毫无保留地宣泄出来。那模样,既可怜,又可恨。
众人看着她这般丑态,议论声渐渐小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沉默。有人摇头叹息,有人面露鄙夷,也有人觉得她咎由自取。
苏念棠看着瘫在地上崩溃大哭的王翠花,心里并没有多少胜利的快感,反而涌起一股深深的疲惫。斗倒一个王翠花不难,难的是这背后滋生嫉妒的土壤,和永远无法满足的人心。
她深吸一口气,转向脸色难看的婆婆和围观的村民,语气沉稳地说道:“娘,各位叔伯婶子,今天这事,大家都看到了。我苏念棠做人做事,但求问心无愧。我做点小生意,养活孩子,从没想过挡谁的路,碍谁的眼。但若是有人觉得我好欺负,想断我和孩子们的活路,我也绝不是那任人揉捏的面团子!”
她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婆婆身上:“娘,这事,您看该怎么办?是报给村里干部,还是……您来处置?”
她把决定权交给了婆婆,既是尊重,也是表明态度——这件事,绝不会轻易算了。
陆母看着瘫软在地、丑态毕露的王翠花,又看看神色坚定、有理有据的苏念棠,心里五味杂陈。她重重叹了口气,疲惫地挥了挥手。
“还嫌不够丢人吗?!老大!老二!还不快出来把你们这丢人现眼的媳妇弄回去!关起门来再说!”
一直躲在屋里不敢出来的陆建民和陆家老大,这才灰头土脸地跑出来,在一片鄙夷的目光中,半拖半拽地将又哭又闹的王翠花拉回了自家院子,重重关上了门。
一场闹剧,暂时落幕。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远远没有结束。苏念棠看着那扇紧闭的院门,眼神深邃。她知道,经此一事,她和王翠花,乃至和婆家其他几房的关系,都将进入一个新的阶段。而她和孩子们未来的路,也需要更加小心地前行。
院子里,卤水的香味依旧,阳光依旧温暖。但每个人的心头,都笼罩上了一层不同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