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龙城王庭。
铅灰色的天幕低垂,仿佛下一秒就要砸在广袤荒原上。凛冽的朔风卷着雪粒,像无数冰刀,永无休止地切割着王庭的石墙与金顶,发出尖锐的呜咽。
王庭内却是另一番景象。巨大的兽炉燃着上好松木,火焰跳动间,将一张张写满野心的面孔映得通红。空气中混杂着皮革、马奶酒与松烟的气息,粗粝又炽热——这是草原王权独有的味道。
天可汗阿史那·咄苾,像一头蛰伏的苍狼,踞在白熊皮铺就的宝座上。他骨节粗大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狼头宝石黄金匕首,冰凉触感让他始终保持着绝对清醒。
面前的牛皮舆图上,大周北境防线的墨线蜿蜒。几个朱砂箭头如嗜血獠牙,狠狠扎在雁门关——那是他即将挥师南下的目标。
下首,大萨满兀立海和几位部族首领按捺着亢奋,目光灼灼地等着南方的消息。
“启禀天可汗!”
一名灰袍探子如幽灵般单膝跪地,声音简洁却带着惊雷般的信息量:“南周皇帝南宫旭懦弱寡断,已拒和亲,还任命镇国公沈渊总揽北境军务,摆出决战姿态。”
“呸!”虬髯万夫长猛地拍腿,声震屋瓦,“那软蛋也配亮刀子?大汗快下令!儿郎们的马刀早渴了,定要用南人血染红草原!”
他眼中的掠夺欲几乎要溢出来,仿佛已看到中原在铁蹄下颤抖。
阿史那·咄苾抬手虚按,无形的威压瞬间让大殿噤声。他鹰隼般的眸子盯着探子,语气带着嘲讽:“还有吗?南宫旭那群蠹虫,对沈渊这头老虎,不会没动作。”
探子头垂得更低,声音因兴奋微微发颤:“天可汗明鉴!南宫旭看似重用沈渊,实则猜忌深重。丞相慕知节已设‘北境转运使’,让与慕家有仇的琅琊王氏担任——明助后勤,暗作监视,还想把战败罪责都推给王家!”
“驱虎吞狼,好算计。”阿史那·咄苾挑着眉,冷酷的笑容爬满脸庞,“南宫旭和慕知节这老狗,内斗的本事倒是没丢。继续说!”
他灌下一口辛辣马奶酒,像在品味敌人递来的毒药。
“叶丞相一系,已递来合作意向!”探子声音压得极低,“愿出巨额黄金珍宝,只求沈渊的人头,永远留在漠北!”
大殿里响起几声抽气。
“更疯狂的是三皇子南宫瑜!”探子顿了顿,眼中满是鄙夷,“他要我们派精锐小队潜入京城,在沈渊北境苦战之时,劫持其家眷——要么刚中状元的儿子沈怀民,要么嫡女沈清辞!”
“他想让沈渊方寸大乱,前线溃败,自己再趁机在京城火中取栗,争夺储位!”
慕家活捉施恩,叶家阵前斩帅,三皇子京城绑票。三重毒计,被探子和盘托出。
王庭陷入诡异的寂静,只有松木燃烧的噼啪声,和帐外风雪的咆哮,交织成大战前的序曲。
阿史那·咄苾面容沉静,内心却翻涌如炉。一个尘封的名字,带着刺痛浮上来——南宫曜。
那位曾将他打得一败涂地的大周承启帝,那位说“中原人杰地灵,非蛮力可征服”的对手。若他在天有灵,看到自己的江山被儿子和臣子糟蹋成这样,会何等震怒?
“你耗尽心血的基业,正被你的人亲手掘墓!”他在心中冷笑。
一丝怜悯刚冒头,就被狼性碾碎。对敌人的怜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这是草原的法则。
可转瞬,一丝细微的不安如暗流涌动:南宫曜临终前,是否留了后手?他说的那个能扭转乾坤的“变数”,会出现吗?
这念头很快被眼前的利好冲散。再大的变数,也逃不出这天罗地网!
“哈哈哈哈!”
阿史那·咄苾突然爆发出狼王般的大笑,震得穹顶落尘。笑声戛止时,他目光如出鞘弯刀,扫过众将:“勇士们都听见了?这就是我们的敌人——皇帝猜忌,臣子内斗,皇子引狼入室!长生天把荣耀和财富,送到我们面前了!”
大萨满兀立海缓缓睁眼,眸中闪烁幽光,嘶哑如咒语:“南人气数已尽,此乃长生天赐予的良机。顺势而为,无往不利。”
“说得好!”
阿史那·咄苾猛地起身,黄金匕首“锵”地插进舆图雁门关处,匕尖穿透牛皮,直入木案!
“告诉南边的‘朋友’——他们的好意,本汗全收!”
他目光如炬,开始发号施令:“慕家想演戏活捉沈渊?可以!但何时何地动手,得听我们的!本汗要在龙城,亲自看看这位镇国公,成了阶下囚还有没有风骨!”
“叶丞相想买沈渊的头?照单全收!”他话锋一转,语气森然,“但价钱要配得上‘国之柱石’的份量,少一分都免谈!”
最后,他看向南方,笑容玩味又轻蔑:“至于南宫瑜那蠢货——派‘青鹞子’潜入京城。但动手目标和时机,必须我们定!想利用漠北?得让他知道,这刀太利,会割掉他自己的手!”
每一条命令,都让下方将领的眼睛更亮一分。敌人的阴谋,全成了他们的武器!沈渊无论生死胜负,都逃不出这张网!
虬髯万夫长再也按捺不住,猛地站起,抱拳怒吼:“天可汗英明!就算承启帝再世,面对这内外勾结的死局,也回天乏术!这次,定要用南人血,洗刷我们的耻辱!”
“天可汗万岁!踏碎南周!雪洗前耻!”
狂热的呼喊如滚雷激荡,每个人都看到了中原的财富沃土在招手。
阿史那·咄苾走到王庭边缘,“哗啦”推开厚重的窗。寒风裹着雪沫灌进来,吹乱他的鬓发,却撼不动他如山的身形。
他望着南方灯火依稀的方向,眼中最后一丝复杂消散,只剩冰冷的征服欲。
“南宫曜,你的‘变数’在哪?”他低声嗤笑,“我的铁骑,可是真的来了。”
“沈渊、南宫旭……所有南周魑魅魍魉——”
他的声音融入北风,像审判的号角:“准备好,迎接北方的毁灭风暴吧!”
狼瞳锁定猎物,獠牙已然亮出。
那张织满贪婪与背叛的巨网,正随着龙城风雪,向大周缓缓收紧。而此刻的京城,沈渊刚接下出征圣旨,还不知自己已站在万丈深渊边缘。
更没人知道,鸡鸣寺禅院外那道黑影,已将江临渊的话,一字不落地传向了龙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