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寺,禅房。
檀香袅袅,南宫凤仪正与太后对弈。
黑白棋子错落棋盘,看似闲适,实则暗藏机锋。
青鸾的身影如风般卷入,甚至来不及行礼,便急声禀报:
“主子,太后娘娘!江临渊他……直接去了镇北侯府,此刻正在府门前一步一跪,一跪一叩首,声声泣血,将所有的罪名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即便是见惯场面的青鸾,此刻声音也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震动。
南宫凤仪执着白子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
她抬眸,与太后交换了一个眼神。
太后拨动佛珠的手指停了下来,保养得宜的脸上掠过一丝真切的讶异。
“一步一跪,一叩首……”
南宫凤仪缓缓将棋子放回棋罐,指尖竟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
她唇角勾起一抹复杂难辨的弧度。
似赞叹,似感慨。
“好一个江临渊!好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
“慕家妄想用礼教这把软刀子杀人,他倒好,直接迎上去,用更惨烈、更决绝的姿态,把整池水搅得天翻地覆!”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遥遥望向镇北侯府的方向,目光锐利如鹰隼。
“他此举看似自毁前程,实则是在死局之下,最快、最有效、也最能冲击人心的方法,强行保住沈清辞!”
“这份魄力、决断,以及对人心、对舆论的精准拿捏……厉害,当真厉害!”
太后轻轻颔首,重新拨动佛珠,声音低沉而充满威严:
“此子,确非池中之物。”
“观其行事,对自己尚且能如此之狠。对敌人……凤仪,此人是一把难得锋利的双刃剑,可用以破局,但需慎之又慎。”
她目光深远,仿佛穿透了禅房墙壁,看到了京城权力场上的暗流汹涌。
“经此一事,慕家算计落空,颜面受损。依慕知节和那位慕夫人的性子,怕是要恼羞成怒,后续手段只会更加狠毒凌厉。”
“风波,才刚刚开始。”
就在这时,玄衍真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禅房门口。
他身着灰色道袍,手指飞快掐算,眉头紧锁。
半晌才缓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空茫:
“凤鸣于歧,其声悲壮,血光冲霄,破煞亦自伤。”
“此子命格……唉,他此番逆天改命,看似破开了困厄,却也将自身更深地卷入这天下乱局的因果漩涡之中。”
“前路迷雾重重,福兮?祸兮?连天机……也愈发混沌难测了。”
南宫凤仪沉默片刻,转向青鸾,语气果决:
“立刻让我们手下所有能调动的人手都动起来!”
“将江临渊‘冲冠一怒为红颜,不惜自毁前程、以血肉之躯跪行谢罪’的故事,添油加醋,好好渲染一番!”
“记住,传播的重点,必须放在他的‘痴情不渝’、他的‘铁肩担当’、他的‘悲壮决绝’上!”
“务必让京城百姓,乃至深宫内院,谈论的都是江临渊的‘义’与‘痴’,而非沈清辞的所谓‘过失’!”
“我们要帮他把这‘深情担当’的名声,彻底坐实!”
“是,主子!属下明白!”
青鸾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与钦佩,身形一闪,便如鬼魅般消失在禅房外。
禅房内重归寂静,只余檀香袅袅。
南宫凤仪与太后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与一丝新的期待。
江临渊这把意外锋利的刀,已经出鞘,并且以一种谁也没想到的方式,劈开了僵局。
接下来的棋,该如何走,需要更加深思熟虑了。
而远在镇北侯府。
江临渊终于跪行到了水榭台阶之下。
当他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腿,额前血肉模糊地抬起头时——
整个场面静得落针可闻。
他的视线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依旧挺直站立、但眼神已复杂得难以形容的沈清辞身上。
他没有说话。
只是用那双因失血和疼痛而显得有些涣散,却依旧保持着一丝清明的眼睛,静静地望着她。
那目光,仿佛在说:
“你看,我说过,会站在你这边。”
沈清辞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一滞。
冰封的心湖之下,岩浆奔涌得更加剧烈。
她几乎要控制不住上前扶住他的冲动。
但残存的理智和前世阴影让她钉在原地。
只是垂在袖中的手,指甲更深地掐入了早已血肉模糊的掌心。
就在这时,镇北侯终于无法再作壁上观。
他脸色铁青,今日这场赏花宴算是彻底毁了。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家之主的威严,沉声开口:
“够了!”
这一声呵斥,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江公子!”
镇北侯目光复杂地看着台阶下狼狈不堪的江临渊,语气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你……你这成何体统!此事……此事自有公论,岂容你在此以血污之地,扰乱本侯宴席,惊扰众位宾客!”
他这话,看似斥责江临渊,实则是在为自己和宴会找台阶下。
试图将事情的影响控制在“扰乱宴会”层面,而非继续深入那棘手的“贞洁案”。
“来人!”
镇北侯不等江临渊回应,立刻吩咐左右。
“还不快将江公子……‘请’下去!找个地方给他包扎伤口!沈小姐也受惊了,好生照看!”
他刻意模糊了处理方式,既不能显得过于偏袒,也不能真的将事情闹到不可收拾。
几名侯府护卫应声上前,动作还算客气,但态度强硬地将几乎虚脱的江临渊架了起来。
慕容璟看着这一幕,胸口剧烈起伏。
他知道,今日的计划已经被江临渊这疯子彻底搅黄了!
他想开口阻拦。
想强调周太医的“诊断”,想将沈清辞彻底按死。
但在江临渊那惨烈的“担当”对比下,他若再咄咄逼人,反而会显得自己刻薄无情,落了下乘。
他只能死死盯着被架走的江临渊,眼中是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怨毒和杀意。
江临渊,你等着!
此事绝不算完!
他在心中发誓。
沈清秋也意识到了局势的逆转。
她心中又恨又怕,连忙重新挂上担忧的面具,柔柔弱弱地对慕容璟道:
“慕哥哥,江公子他……伤得好重,姐姐她……定然也吓坏了,我们还是……”
她试图将慕容璟的注意力拉回自己身边,并维持自己“善良”的形象。
而沈清辞,在听到镇北侯的安排后,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疲惫与混乱。
她没有看慕容璟和沈清秋,只是深深地望了一眼江临渊被带离的方向。
然后默默转身,在侯府侍女的小心引领下,离开了这片让她窒息的水榭。
她的背脊依旧挺直。
但脚步却带着一丝无人察觉的虚浮。
今日发生的一切,需要她独自消化良久。
这场轰动京城的赏花宴,最终在一片狼藉、议论纷纷和各方复杂难言的心绪中,仓促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