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金銮殿上,九龙盘柱,百官肃立。
承乾帝南宫旭高坐龙椅,十二旒白玉珠帘微微晃动,遮住了他眼底深处的算计。
在听闻南宫凤仪以沉痛而克制的语气,禀报慈云寺遭遇漠北死士刺杀一事时,他适时地露出了“震怒”之色。
手掌重重拍在冰凉坚硬的龙椅扶手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带着帝王之威,响彻整个大殿:
“岂有此理!漠北蛮夷,丧心病狂!竟敢遣死士潜入京畿重地,刺杀我镇国公府女眷!此举视我大周法度为何物?视朕之天威为何物?!”
他目光如电,扫过下方垂首屏息的群臣,最终定格在神色恭谨、眼帘低垂的叶明远身上,“叶相!”
“老臣在。”叶明远应声出列,躬身行礼,姿态无可挑剔。
“此事影响极其恶劣,朕心甚怒!交由你全权负责,调动京兆尹、刑部及皇城司精干人手,给朕严查!务必揪出所有潜入的漠北细作,查明其如何突破边防、潜入京城,背后还有何阴谋!朕,要一个明确的交代!” 承乾帝语气严厉,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压力。
“老臣遵旨!定当竭尽全力,抽丝剥茧,查明真相,肃清余孽,以安圣心,以定民心。” 叶明远声音平稳无波,领命退回班列。
朝会就在这看似君臣一心、同仇敌忾的氛围中结束。
然而,退朝的钟声尚在耳边回荡,承乾帝却并未如常前往日常处理政务的暖阁,而是径直回到了守卫更为森严、陈设更为奢华的御书房。
他挥退了所有侍从,只留下心腹太监在门外守候。
不多时,叶明远便悄无声息地由侧门而入,奉密召而至。
御书房内,珍贵的龙涎香在错金螭兽香炉中静静燃烧。
承乾帝已换下繁复沉重的朝服,只着一身玄色暗龙纹常服,慵懒地靠坐在窗边的紫檀木嵌螺钿软榻上,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枚触手生温的羊脂白玉佩。
神色间不见朝堂之上的半分怒意,反而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深沉与疲惫。
“叶相,坐。”他随意指了指榻对面的绣墩,语气平淡。
“谢陛下。”叶明远依言坐下,姿态依旧保持着臣子的恭敬,但细微处少了几分在朝堂上的拘谨。
“今日殿上,不过是做给那些看不清形势、或者心存侥幸的人看的。”承乾帝开门见山,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关起门来说话,不必那些虚套。说说吧,沈府那边,现在究竟是个什么光景?还有那个……屡次坏事的江临渊,眼下是生是死?”
叶明远微微向前倾身,声音同样低沉而清晰:
“回陛下,据我们安插在沈府外围以及能接触到沈家下人的眼线回报,沈府自慈云寺归来后,守卫等级已提升至最高,几乎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沈怀民表面上强自镇定,处理庶务,但眼线观察到其数次在无人处情绪失控,砸毁器物;沈夫人则因惊惧交加,悲痛过度,回府后便一病不起,已卧床休养。”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老谋深算的精光,继续道:
“至于那江临渊……据我们从太医院孙老处旁敲侧击,以及买通沈府一个负责煎药的下人所言,此子在慈云寺为救沈清辞,动用了一种极为霸道、近乎邪门的禁术,强行激发潜能,提升功力,虽侥幸击退了漠北死士,但自身也遭受极其严重的反噬,经脉受损严重,五脏皆有暗伤。”
“被送回沈府时已是气若游丝,孙老与太后身边的玄衍真人都被请去诊治过,二人皆私下摇头,言其……生机渺茫,回天乏术,恐怕……也就在这三五日内了。”
承乾帝把玩玉佩的动作微微一顿,指尖在温润的玉面上摩挲着,眼中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
似是惋惜一个难得人才的陨落,又似是……松了一口气,除去一个潜在隐患的轻松。
他缓缓道:“可惜了……安国公就这么一个独子,原本看在已故安国公的面上,朕还想观察一二,若真是可造之材,未必不能重用。只是他偏偏要与沈家绑在一起,屡次搅动风云,不能为朕所用,终究是隐患。”
他抬眸,目光锐利地看向叶明远:“既然天意如此,命数使然,那便……由他去吧。”
“慈云寺的案子,你按部就班地去查,做足样子,但不必……太过着急,也不必追查得太深。重点是……要稳住朝局,安抚各方,不要让此事,影响到北境的‘大局’。”
他刻意加重了“大局”二字,叶明远心领神会,知道皇帝指的是被慕家按下、秘而不宣的沈国公兵败被俘之事,以及后续可能引发的权力洗牌。
他躬身道:“老臣明白,陛下放心,此事老臣自有分寸,定不会让无关琐事,扰了陛下的全盘筹划。”
与此同时,琅琊王氏府邸,最深处的松鹤堂内。
门窗紧闭,隔绝了外间的喧嚣。
王老太君端坐在上首的紫檀木雕花扶手椅上,身形瘦小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她手中缓缓捻动着一串油光水亮的沉香木佛珠,听着孙女王芷嫣跪在面前,带着尚未平息的惊惧与后怕,将昨夜在镇国公府的所见所闻,尤其是关于漠北利用王家商队、北境惊变、慕家阴谋以及皇帝可能的态度,原原本本、仔仔细细地叙述了一遍。
王芷嫣的声音时而颤抖,时而哽咽,显然受到的冲击极大。
堂内寂静无声,唯有檀香青烟袅袅盘旋,以及佛珠碰撞的细微声响。
王老太君布满岁月沟壑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有那双看尽世情、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在听到关键处时,会微微眯起,闪过凛冽的寒光。
她始终没有打断孙女的话,直到王芷嫣说完最后一个字,伏地轻轻啜泣起来。
王芷嫣紧张得手心全是冷汗,连呼吸都放轻了,等待着家族的定海神针做出决断。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点点流逝。
良久,王老太君捻动佛珠的手指才猛地一顿,那“咔”的一声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她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孙女苍白惶恐的小脸上,声音带着一丝久未开口的沙哑,却异常沉稳,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力量:
“嫣儿,起来。去换一身稳重些的见客衣裳,稍后随祖母去镇国公府。”
王芷嫣猛地抬头,美眸中满是错愕:“祖母,您……您这是要……”
王老太君目光深沉,打断了她的话,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皇帝默许,叶相推波,慕家操刀……他们这是早已织好了一张天罗地网,不仅要沈家的兵权,还要我王家的财富,用来填补他们那永远填不满的私欲和国库的亏空!”
“唇亡齿寒!若我们再心存侥幸,犹豫观望,等待王家的,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她扶着椅子扶手,缓缓站起身,虽年迈,背脊却挺得笔直。
“这浑水,既然躲不过,那就不躲了!沈家这根绳子,现在看着是险,却是眼下这滔天巨浪中,唯一能抓住的、实实在在的生机!”
“立刻备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