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霜寒城，笼罩在一片灰蓝色的微光与尚未停歇的风雪中。能量光罩外，是永恒的酷寒；光罩内，是勉力维持的、带着符文余温的窒息感。
陈霄、巴图、苏璃、铁岩，四人约定在城西一处相对偏僻的侧门附近集结。这里靠近贫民区，守卫相对松懈，出入的多是些早出晚归的觅荒者或运送廉价物资的车队，不易引起过多注意。
陈霄最先抵达，依旧是一身灰白斗篷，气息内敛。他手中提着一个小小的皮质包裹，里面是季管事额外提供的一些物资和那份详细的笔记。
不久，巴图也到了。他换上了一身更加厚实、缝补着多种兽皮的混合护甲，背上是一把几乎与他等高的、用某种黑色兽骨和寒铁打造的长柄猎刀，腰间挂满了各种皮囊、绳索、钩爪和小工具。他的脸色比昨日在酒馆时更差，眼窝深陷，嘴唇发紫，显然夜间的寒毒发作并不轻松。但那双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病态的亢奋与决绝。
“东西都备齐了。”巴图的声音嘶哑，“烈酒，肉干，最耐烧的‘黑油木’，还有几样应付冰傀和小型冰兽的陷阱和驱散粉。妈的，这鬼天气，刚出被窝就跟掉进冰窟窿似的。”
紧接着，苏璃也悄然而至。她换上了一套更适合行动的淡青色劲装，外罩一件镶嵌了淡金色纹路的白色保暖斗篷，背后是一个小巧的藤编药篓，腰间悬挂着一支碧玉短笛和一个绣着火焰纹路的锦囊。她气息平和，眼神清澈中带着一丝凝重，对陈霄和巴图微微点头示意。
最后到来的是铁岩。他没有穿那套显眼的破损铠甲，而是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深灰色厚布衣，外面罩着陈旧的毛皮坎肩，脸上用某种灰褐色的植物汁液做了简易伪装，遮住了部分疤痕。他步履沉稳无声，如同一头收敛了爪牙的雪豹，只有那双锐利的眼睛，在扫视周围环境时，才会不经意泄露出冰冷的锋芒。他背着一面蒙着皮革的圆形盾牌和一把无鞘的、刃口泛着暗沉寒光的宽刃直刀。
四人聚在一处背风的冰屋墙角，彼此目光交汇，气氛有些微妙。巴图的躁动不耐，苏璃的谨慎疏离，铁岩的沉默警惕，以及陈霄的沉稳平静，四种截然不同的气质碰撞在一起。
“人都齐了。”陈霄打破沉默，将季管事给的包裹打开，里面是四个巴掌大的扁平金属壶，壶身铭刻着简单的火焰符文，还有一小卷用细绳捆扎的皮纸。“这是季管事赞助的‘燃火酒’，比普通的暖魄酒烈性更强，能在短时间内爆发性地提升血气和对寒气的抵抗，但过后会有一段时间的虚弱，慎用。皮纸上是关于霜语峡谷几种特定危险地形和可能存在的古老遗迹标记的补充笔记。”
他将酒壶和笔记副本分给三人。“出发前，还有什么问题或需要补充的？”
“路线怎么定？”巴图接过酒壶，掂量了一下，直接问道，“从西门出去，贴着‘永冻之墙’的阴影走一段，能避开大部分巡逻队和常见的冰兽活动区，然后折向东北，直插霜语峡谷入口。这条路我熟，但距离稍远，大概要大半日脚程。另一条是近路，直接从西北方向的‘冰裂荒原’穿过去，能省近三分之一时间，但那里地形复杂，冰裂缝隙多，而且可能有‘冰原狼’群出没。”
“走稳妥的路线。”铁岩沉声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我们的目标不是赶时间，而是安全抵达并保留足够状态应对峡谷内的危险。冰原狼群虽然单个不强，但成群结队极为麻烦，一旦被缠上，血腥味可能会引来更麻烦的东西，也可能暴露行踪。”
苏璃也表示赞同：“稳妥为上。我的灵力更适合持久支援，不必要的消耗应该避免。”
陈霄点头：“那就按巴图说的第一条路线走。巴图，你领头。铁岩，你垫后，注意后方和侧翼。苏璃道友居中，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我负责策应和地脉警戒。出发。”
没有更多的废话，四人如同融入风雪的幽灵，悄然通过了那道由两名昏昏欲睡的冰裔民兵把守的侧门。
跨出能量光罩的瞬间，那熟悉的、仿佛连思维都要冻结的极致严寒再次包裹全身。呼啸的风如同无数冰冷的细针，试图穿透一切防护。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的声响，深可及膝。
巴图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脸上反而露出一丝近乎狰狞的畅快，他辨认了一下方向，低喝一声：“跟我走！”便率先迈开步伐，他的步法很特殊，看似沉重，却在雪地上留下的痕迹很浅，而且总能巧妙地借助风向和地势起伏减少阻力。
铁岩默默跟在队伍最后，他的脚步几乎无声，目光如同鹰隼般不断扫视着身后和两侧被风雪模糊的视野，手始终搭在刀柄附近。
苏璃走在中间，体表泛起一层淡淡的、带着生机的青绿色光晕，这光晕不仅帮助她抵御严寒，似乎还能让她在深雪中行走得更轻盈一些。她不时将灵识外放，感知着周围的生命气息。
陈霄则一边跟随，一边将地脉感知维持在一种中等强度的范围。他“看”到的景象令人心情沉重。离开霜寒城范围后，地脉中的“死寂”与“污染”感更加赤裸裸。大地的生机近乎枯竭，灵力脉络淤塞、扭曲，仿佛一个奄奄一息的巨人。唯有极远处，霜语峡谷方向传来的那股狂暴寒流，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格外醒目。
一行人沉默地前行，只有风雪呼啸和脚踩积雪的声音。巴图选择的路线确实隐蔽，他们经常行走在巨大的冰凌柱之间，或是紧贴着那些如同山脉般蜿蜒的“永冻之墙”根部阴影里。偶尔能看到远处有模糊的、属于冰裔卫士巡逻队的身影在风雪中移动，但都巧妙地避开了。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中途只短暂休息了一次，让苏璃给每人分发了一小粒自制的“温元丹”，用以缓慢补充消耗的体力和灵力。巴图的状态似乎随着运动反而稳定了一些，但额头不时渗出的、瞬间凝结成冰珠的冷汗，显示他仍在与体内的寒毒抗争。
午后，风雪似乎小了一些，但天色依旧阴沉。他们来到一片相对开阔的冰原，这里散布着许多被风雪打磨得光滑如镜的巨大冰岩。
“穿过这片‘镜冰原’，再往前不远，就是通往霜语峡谷的‘冰吻小道’了。”巴图指着前方说道，声音因为持续赶路而更加沙哑。
就在队伍行至冰原中部时，陈霄的地脉感知忽然捕捉到了一丝不协调的波动。
不是来自地底，而是来自侧前方，一块高达数丈的、形如弯刀的巨型冰岩之后。那波动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冰冷的灵力反应，以及……一丝极其隐晦的、混乱而狂热的生命气息。不止一道！
“小心！有埋伏！”陈霄几乎在同一时间低声示警，同时身形向侧方滑开数步。
就在他出声的刹那——
“为了永恒的冰封！净化不洁的生者！”
数声尖锐、嘶哑、充满了狂热的呼喊骤然从冰岩后爆发！五道身影猛地扑出！
他们穿着与冰雪几乎融为一体的白色伪装服，但衣袍上却用暗红色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颜料，涂抹着扭曲的、如同疯狂眼睛和獠牙的图案——正是“狂暴冰夷”的极端教徽！
五人中，三个是筑基中期，两个是筑基后期。他们眼神狂乱，瞳孔边缘泛着不正常的冰蓝色，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痛苦与极乐的扭曲表情。手持的武器也五花八门：带着倒刺的冰棱长矛、镶嵌着寒铁锯齿的砍刀、甚至是直接由玄冰凝结而成的重锤。
更引人注意的是，他们周身都萦绕着一层淡淡的、不断扭曲的冰蓝色雾气，那雾气散发出与霜语峡谷地脉寒流同源的、充满怨毒与死寂的气息，让他们的速度、力量似乎都得到了异常的提升，但生命气息却显得混乱而透支。
“是‘寒泣者’！教会的疯子！”铁岩低吼一声，眼中爆发出冰冷的杀意，第一时间拔出了背后的宽刃直刀，刀身嗡鸣，一股更加凝练、纯粹、带着铁血纪律感的冰寒刀意冲天而起，与对方那狂乱扭曲的寒气形成鲜明对比。
“他们不是正规冰裔卫士！是狂信徒！”铁岩迅速判断，“小心他们身上的‘腐寒之气’！不要被直接侵入伤口或口鼻！他们会拼命！”
袭击来得突然且疯狂。五名教徒发出非人的嚎叫，完全不顾自身防御，如同殉道者般朝着四人猛扑过来，攻势狠辣刁钻，专攻要害。
“找死！”巴图怒吼，长久以来被寒毒折磨的憋闷和此刻遭遇袭击的怒火一起爆发，他反手抽出背后的骨质猎刀，刀光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带着猎人对猎物般的精准与狠厉，直接劈向冲在最前面的一个手持冰矛的教徒。那教徒不闪不避，冰矛直刺巴图心口，竟是以命换命的打法！
苏璃面色微变，但她反应极快，碧玉短笛已滑入手中，置于唇边。一缕清越、柔和、带着盎然生机的笛音流淌而出，并不响亮，却仿佛润物细无声的春雨，瞬间笼罩了己方四人。陈霄立刻感到精神一振，体内灵力运转似乎顺畅了一丝，连周围那狂信徒散发的令人不适的狂乱气息都被抵消了不少。同时，苏璃左手一挥，数道闪烁着青绿光芒的藤蔓虚影从雪地下骤然钻出，缠绕向两名试图从侧翼包抄的教徒的下盘。
铁岩则如同出闸猛虎，直接迎上了那名气息最强、手持玄冰重锤的筑基后期狂信徒。他的刀法没有太多花哨，简洁、凌厉、高效，每一刀都带着战场上磨练出的杀伐之气，刀光与对方狂乱挥舞的重锤碰撞，发出沉闷的巨响，冰屑四溅。铁岩的冰寒刀意明显更加凝实稳固，逐渐压制住了对方那看似凶猛却散乱的力量。
陈霄没有第一时间加入核心战团。他的身影在风雪中变得模糊，地脉感知全力展开，不仅锁定了场中五名敌人，更仔细感知着他们身上那“腐寒之气”的源头和运行方式。
他发现，这些狂信徒的灵力运行轨迹极其混乱，心脏位置都有一团异常活跃且不断散发污染寒气的“核心”。他们的神志显然被这核心散发的气息严重侵蚀，变得狂热、无畏痛苦、甚至渴求毁灭。这恐怕就是“寒泣者”名称的由来——在寒毒的折磨与扭曲信仰的狂热中哭泣、嘶吼，直至毁灭。
“他们的弱点，可能就是那团核心，以及被严重透支的生命力。”陈霄心念电转。他身形一动，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一名正被苏璃的藤蔓暂时困住的筑基中期狂信徒身侧。这名教徒正嘶吼着挥刀砍向藤蔓，对陈霄的接近竟似毫无所觉，或者说，根本不在乎。
陈霄并指如剑，指尖一点温润厚重、却内蕴“疏导之意”与精纯灵力的光芒乍现，无声无息地点向对方后心那团扭曲的冰蓝核心。
噗！
一声轻响，仿佛戳破了一个灌满冰水的气球。那名狂信徒身体剧震，动作瞬间僵直，周身的腐寒之气剧烈紊乱，他脸上的狂热表情迅速被巨大的痛苦和一丝茫然的空洞取代，张大嘴，却发不出像样的声音，眼中那冰蓝色的疯狂光泽迅速黯淡下去，身体软软倒地，生命气息急速消散。而那团被点破的核心处，溢散出的并非鲜血，而是一缕更加浓郁、令人作呕的深蓝色寒雾，但在陈霄指尖那缕“疏导之意”的包裹下，迅速被中和、驱散。
一击奏效！陈霄心中一定。这些狂信徒的防御，更多体现在那层腐寒之气和疯狂的战意上，对于这种精准、克制性的点破核心攻击，反而缺乏有效防护。
“攻击他们心口位置！那里是腐寒之源！”陈霄低喝一声，提醒队友。
铁岩闻言，刀势骤然一变，更加诡谲迅疾，一个虚晃骗开对手的重锤，刀光如同毒蛇吐信，精准无比地刺入了那名手持重锤的狂信徒心口。同样，核心破碎，狂信徒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嚎，倒地毙命。
巴图在苏璃笛音的辅助下，也找到了机会，猎刀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撩开对手的冰矛，顺势捅进了对方的心窝。
剩下的两名狂信徒见同伴瞬间倒下三人，非但没有恐惧退缩，眼中的疯狂之色反而更盛，发出更加尖厉的嘶吼，完全放弃了防御，如同野兽般扑向最近的苏璃和陈霄，周身腐寒之气剧烈燃烧，竟是要自爆核心同归于尽的架势！
“小心！”铁岩和巴图同时惊呼。
苏璃脸色一白，笛音陡然拔高，变得急促而充满抗拒之力，同时左手连连挥动，更多的藤蔓虚影和几面青绿色的灵力盾牌在身前瞬间成形。
陈霄则目光一冷，不退反进，双手在胸前迅速结出一个奇异的手印，识海中无字天书清辉流淌。他低喝一声：“镇！”
一股无形的、带着“校正”与“梳理”规则的波动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这股波动并不具备强大的物理冲击力，但对于那混乱、扭曲、充满“错误”意味的腐寒之气，却仿佛沸汤泼雪！
两名狂信徒身上剧烈燃烧、即将爆开的腐寒之气，在这股“镇”字波动扫过时，猛地一滞，随即如同失去了某种支撑，开始无序地溃散、消融。他们自爆的进程被强行打断！
趁此机会，铁岩和巴图的刀光几乎同时赶到，从背后贯穿了这两名狂信徒的心口。
战斗在不到半盏茶的时间里骤然开始，又骤然结束。
五名狂信徒的尸体倒在洁白的雪地上，暗红色的血液与深蓝色的腐寒之气混合，在低温下迅速凝结成一种诡异的、半红半蓝的冰晶。他们脸上依旧残留着那种狂热与痛苦交织的扭曲表情，在死亡后显得格外狰狞。
四周恢复了寂静，只有风雪依旧。
巴图喘着粗气，拄着猎刀，脸色更白了几分，刚才的爆发似乎引动了他体内的寒毒，他连忙掏出一粒苏璃之前给的温元丹吞下。苏璃放下短笛，气息有些急促，连续施展音律辅助和木系法术对她消耗不小。铁岩收刀入鞘，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确认没有其他埋伏。
陈霄走到一具尸体旁，蹲下身，仔细检查。他避开那些诡异的冰晶，用一缕灵力隔空探查尸体的心口位置。破碎的核心处，残留着一丝极其细微的、带着特定精神烙印的冰寒能量，这能量与狂信徒本身的灵力迥异，更加古老、阴冷、且充满强制性。
“是‘腐寒之种’。”铁岩走了过来，声音低沉，“教会控制狂信徒的一种歹毒手段。将一丝被污染、炼化过的‘冰夷神力’种入虔诚信徒或俘虏体内，与心脏结合。平时能激发潜力，提升对寒气的亲和与战力，但也会逐渐侵蚀神智，放大对‘冰夷’的狂热信仰和对‘温暖’‘生命’的憎恶。关键时刻，可以通过特殊仪式或他们自身强烈的毁灭意愿引爆，威力不小。这些家伙，恐怕是早就被安排在这里，专门伏击可能前往霜语峡谷方向的可疑人物的‘死士’。”
“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们的路线和时间？”苏璃皱眉问道，眼中带着后怕。
陈霄站起身，目光投向霜寒城的方向，又看了看地上的尸体：“不一定知道我们的具体计划。可能只是广撒网。任何从这个方向离开霜寒城、看起来不像普通觅荒者的队伍，都可能成为他们的目标。也可能……我们之中，或者我们接触过的人，有他们的眼线。”他说着，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巴图和铁岩。
巴图冷哼一声：“老子烂命一条，跟教会那帮孙子不共戴天！”
铁岩面无表情：“我若想出卖你们，刚才就不会出刀。”
“或许只是例行巡查的狂信徒小队，正好撞上。”陈霄没有深究，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但这也说明，教会对霜语峡谷方向的监控，比我们想象的更严密。接下来的路，要更加小心。”
他取出一张苏璃提供的“净火符”，激发后，一缕温和但持续的淡金色火焰落在几具尸体上。那诡异的红蓝冰晶在火焰中发出滋滋的声响，慢慢融化、蒸发，连带尸体也一同化为灰烬，被风雪卷走，不留痕迹。
“处理干净，继续赶路。此地不宜久留。”陈霄说道。
四人迅速整理了一下，服下丹药恢复，再次踏上行程。经历了这场突如其来、短暂却凶险的截杀，队伍间的气氛似乎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少了一些最初的试探与隔阂，多了一份共同面对危险后的凝重与初步的协作感。
镜冰原很快被抛在身后，前方出现了一条蜿蜒在两道险峻冰崖之间的狭窄小道，这便是“冰吻小道”。小道内寒风更烈，如同刀子般切割着护体灵光。
走在最前面的巴图，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风雪弥漫的来路，又看了看眼前凶险的小道，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那孤注一掷的光芒更加炽烈。
“真正的麻烦，恐怕还在峡谷里面等着呢。”他哑声说道，率先踏入了小道。
陈霄紧随其后，地脉感知中，霜语峡谷方向传来的那股狂暴寒流，越发清晰，也越发令人心悸。他知道，刚刚的袭击，或许仅仅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