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七年八月初，景阳宫的桂树开了。庭院里的两株金桂，枝桠伸到廊下，细碎的黄花缀满枝头，风一吹，便有清甜的香气落下来，沾在窗纱上、衣摆上，连殿里的茶盏里，都似浸了几分桂香。闻咏仪怀三胎已近四月，小腹的隆起愈发明显，胎象却稳得很，每日晨起后，都能在廊下走两圈，看宫女们采摘桂花，晒成干，预备着腌桂花糖、泡桂花茶。
这日清晨，天刚亮透，檐下的铜铃还在随风轻响，就见乾清宫的太监引着康熙过来了。他刚下早朝，朝服还没换，只解了玉带，搭在太监手里，身上带着点晨露的凉意，一进月亮门，就笑着朝廊下招手：“咏仪，今日气色越发好了。”
闻咏仪正靠在竹椅上，手里捻着一串蜜蜡佛珠，见他来，忙想起身，却被康熙快步上前按住：“别动，仔细累着。”他顺势坐在旁边的竹椅上，接过宫女递来的温茶，先喝了一口，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语气软下来：“今日胎气如何？早上可有想吃的？御膳房新做了桂花糕，我让他们送来些？”
“挺好的，太医刚诊过脉，说弟弟们都安稳。”闻咏仪笑着点头，“桂花糕倒想吃，只是别太甜——昨日灵汐吃多了甜糕，夜里喊着牙疼呢。”
康熙闻言失笑：“这丫头，总是贪嘴。回头让御膳房做些低糖的，给你和孩子们都尝尝。”说着，他起身扶着闻咏仪的胳膊，“今日天不热，陪你在院里走走，也让孩子们活动活动——方才路过书房，见宸儿、睿儿他们都在里头，正等着给你请安呢。”
闻咏仪顺着他的手站起来，两人并肩走在廊下。桂花瓣落在肩头，康熙伸手替她拂去，又絮絮叨叨地说：“昨日户部递了折子，说河南的秋粮长势好，估摸着又是个丰收年——珩儿前几日还跟我提，想等你身子再稳些，去河南看看新修的水渠，说是能灌两百多顷地，百姓们都念着你的好呢。”
“都是珩儿踏实，又有十三阿哥帮衬，我可没做什么。”闻咏仪轻声应着，目光落在庭院东侧的书房——窗纸上映着几个晃动的身影，显然是孩子们在里头读书。
正说着，书房的门开了。胤宸先走出来，他穿着一身月白长衫，手里拿着一本《水经注》，见康熙和闻咏仪在廊下，忙躬身行礼：“儿臣参见父汗，参见母妃。”紧接着，胤睿、胤珩也跟着出来，胤睿手里还拿着一本蒙古画册，封面上画着草原的落日；胤珩则捧着一本户籍册，页脚还夹着几张纸条，显然是昨日看时做的标记。
“都过来吧。”康熙笑着招手，让几个孩子围过来，“宸儿，你昨日说在看《水经注》，可有什么心得？”
胤宸点点头，条理清晰地说：“儿臣看了黄河段的注释，觉得从前的治水法子，多是堵截，却少疏导。若是能像母妃从前提的那样，在河道旁修些支渠，既能分流洪水，又能灌溉田地，倒是两全其美。”
闻咏仪听着，眼里满是欣慰——胤宸自小沉稳，对水利、民生的事格外上心，如今说的话，已有了几分治国的见地。康熙也点头赞许：“说得好。等明年开春，朕让你跟着工部的人去黄河边看看，把你想的法子试试，若是成了，也是你的功劳。”
胤睿见父汗夸了胤宸，也凑过来，翻开手里的蒙古画册：“父汗，母妃，这是儿臣昨日从理藩院借的画册，上面画着漠北的草原和帐篷。儿臣想着，往后若是能去漠北，给那里的蒙古部落讲讲中原的农事，让他们也种些粮食，就不用总靠咱们接济了。”
康熙摸了摸他的头：“睿儿有心了。漠北的事，最忌急功近利，你能想着长远，倒是难得。”
一旁的胤珩也把户籍册递过来：“父汗，这是儿臣和十三弟昨日核对的江南户籍册，发现有几个县的流民已经补了户籍，还分了耕地。十三弟说，等过几日，想和儿臣一起去江南看看，确保耕地都分到了百姓手里。”
康熙接过户籍册，翻了两页，见上面标注得清清楚楚，忍不住笑道：“你们兄弟俩，一个务实，一个聪慧，倒是天生的搭档。江南那边，朕准你们去，只是要注意安全，别让你母妃担心。”
正说着，里面的小孩子们也跑了出来。胤璟穿着鹅黄色的小褂子，手里举着一张刚写好的毛笔字，跌跌撞撞地跑到康熙面前：“父汗！你看我写的‘福’字！母妃说写得好！”胤福也跟在后面，手里拿着一幅刚画好的小画，画的是几个小人在田地里收割，旁边还写着“五谷丰登”四个字。灵汐则扑到闻咏仪怀里，仰着小脸说：“母妃，我今日跟着姐姐学了缝荷包，给你缝了个小桂花的！”
康熙看着孩子们围在身边，有的献字，有的献画，有的撒娇，眼里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他伸手抱起胤璟，让他坐在自己腿上，又接过胤福的画，仔细看着，忽然转头对闻咏仪说：“咏仪，你看他们——宸儿沉稳，睿儿聪慧，珩儿务实，璟儿灵动，福儿踏实，连瑶儿、玥儿、汐儿都这般懂事。朕的皇子们，从未像现在这样和睦过。”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闻咏仪的脸上，语气里满是真切的暖意：“从前宫里的孩子，要么各自跟着母妃，少有往来；要么为了些虚名，暗地里较劲。可你看看现在——宸儿会教璟儿写字，珩儿会给福儿讲户籍册里的故事，睿儿会把蒙古画册拿给弟弟们看，连十三阿哥，都常来咱们景阳宫，和珩儿一起讨论民生。这满宫的和睦，都是你的功劳啊。”
闻咏仪心里一暖，伸手轻轻抚了抚小腹，柔声说：“皇上说的哪里话。孩子们懂事，是皇上教导得好，也是他们自己心善。我不过是平日里多劝着他们，让他们多在一起读书、说话，少些隔阂罢了。”
“你这话就太谦虚了。”康熙笑着摇头，把胤璟放下来，又扶着闻咏仪的胳膊，“朕知道，你为了孩子们，费了多少心思。宸儿小时候性子闷，是你陪着他看水利书，听他讲治水的想法；睿儿爱蒙古的事，是你让人从理藩院借画册给他；珩儿督办户籍，是你时常叮嘱他‘要为百姓着想’；就连璟儿、福儿，你也从不偏疼，总是鼓励他们做自己喜欢的事。”
他看向围在身边的孩子们，声音愈发温和：“孩子们心里都明白，谁真心待他们好。你用真心暖着他们，他们才会彼此暖着，才会有今日的和睦。这不是你的功劳，是谁的功劳？”
孩子们也纷纷点头。胤宸轻声说：“父汗说得对。儿臣小时候不爱说话，是母妃总陪着儿臣在书房看书，还跟儿臣说‘有想法就要说出来，才能帮到百姓’，儿臣才慢慢开朗起来。”胤珩也说：“母妃常跟儿臣说，‘兄弟同心，才能做成事’，儿臣才会想着和十三弟、哥哥们一起做事。”
闻咏仪听着孩子们的话，眼眶微微发热。她知道，宫里的日子本就复杂，要让孩子们和睦相处，并非易事——她不过是记得，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闪光点，从不强求他们走同一条路，也从不在他们面前说别的孩子的不是；她会听胤宸讲枯燥的水利知识，会陪胤睿看难懂的蒙古画册，会夸胤珩的户籍册标记得仔细，会把璟儿的“福”字贴在墙上，会把福儿的画收进盒子里。
这些看似琐碎的小事，却成了孩子们心里的暖光，让他们知道，在景阳宫，没有偏爱，只有真心。
“好了，不说这些了。”康熙见闻咏仪眼底有湿意，连忙转移话题，“今日天好，御膳房做了桂花糕，还有你爱吃的莲子羹，咱们一起在廊下用早膳，让孩子们也陪着。”
宫女们很快摆好了膳桌，桂花糕冒着热气，莲子羹盛在白瓷碗里，撒了点桂花碎，香气扑鼻。孩子们围坐在小桌旁，胤宸帮胤璟剥莲子，胤珩给胤福夹桂花糕，灵瑶给灵汐擦嘴角的糕屑，康熙则给闻咏仪盛了一碗莲子羹，轻声说：“慢点喝，刚温好的，不烫。”
闻咏仪接过碗，喝了一口，莲子的清甜混着桂花的香气，在舌尖散开。她看着身边的康熙，看着围坐的孩子们，看着庭院里飘落的桂花瓣，忽然觉得，这便是世间最圆满的模样——有爱人在侧，有子女承欢，有满宫和睦，有百姓安康。
早膳过后，康熙还要去御书房批奏折，临走前，特意叮嘱宫女：“仔细伺候娘娘，若是她想散步，就扶着她慢慢走，别让她累着。孩子们若是想读书，就让他们在书房里读，别吵着娘娘。”
孩子们也跟着送康熙到月亮门，胤璟拉着康熙的手说：“父汗明日还来吗？我还要给你看我新写的字！”康熙笑着点头：“来，父汗明日还来，看咱们璟儿的字。”
康熙走后，闻咏仪靠在竹椅上，看着孩子们回到书房，有的读书，有的写字，有的画画，偶尔传来几句轻声的说笑，却不吵闹。她轻轻抚着小腹，感受着里面微弱的胎动，心里满是踏实——有这样和睦的家庭，有这样疼爱她的康熙，有这样懂事的孩子们，这三个未出世的孩子，定能在满满的爱意中降生，平安长大。
风又吹过，桂花瓣落在她的手背上，轻轻的，像一个温柔的吻。闻咏仪闭上眼，嘴角带着笑意，听着书房里传来的读书声，听着檐下的铜铃声，听着孩子们的笑声，只觉得，这景阳宫的日子，每一天都这样温暖，这样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