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书房的茶水间,总飘着一股淡淡的祁门茶香。青石砌的灶台上火苗跳动,铜壶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白雾裹着热气,在窗上凝结成一层薄霜。小德子正踮着脚,往铜壶里添茶叶,他比胤珩大两岁,是上书房专门负责煮茶送水的小太监,因性子怯懦,总被其他太监支使着干重活,手冻得又红又肿,还沾着灶灰。
“小德子哥哥。”
清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小德子回头,就见胤珩穿着一身灰蓝色小袄,手里捧着一个油纸包,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温和的笑。自胤珩入上书房这几日,从不像其他皇子那样呼喝太监,反而常帮着捡掉落的书卷,小德子对他,比对其他皇子多了几分亲近。
“四阿哥(胤珩排行第四),您怎么来了?”小德子连忙放下茶勺,躬身行礼,“是要喝茶吗?水马上就开了。”
“不是,我给你带了点东西。”胤珩走进来,把油纸包递过去,“这是母妃给我的冻疮膏,我看你手冻得厉害,给你用。还有几块糖糕,你饿了可以吃。”
小德子愣在原地,手里捧着油纸包,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到心里。他在宫里待了三年,从没哪个主子会关心他冻裂的手,更别说送药膏和糖糕了。他眼圈微微发红,声音带着哽咽:“四阿哥……这太贵重了,奴才不能要……”
“拿着吧,又不是什么值钱东西。”胤珩笑着摆手,走到灶台边,帮着添了几块炭,“我看你每天煮茶、送水,要跑好多趟,是不是很累啊?”
小德子点点头,打开油纸包,取出一点冻疮膏,小心翼翼地涂在冻裂的手背上,冰凉的药膏敷在伤口上,竟不觉得疼,反而有种淡淡的暖意。他一边涂,一边小声说:“累倒不怕,就是……就是每天送茶的时候,能听到太傅们议论事,心里总慌慌的。”
“太傅们议论什么?”胤珩心里一动,装作好奇的样子,语气依旧温和,“是议论我们的功课吗?”
“不是功课,是江南的事。”小德子压低声音,凑到胤珩身边,像是怕被人听见,“昨天上午我给张太傅送茶,听见他跟李太傅说‘江南徭役太重了,比秦代还甚’,还说‘流民都往山里跑,官府抓都抓不过来’。刚才送茶的时候,又听见李太傅说‘江南赋税叠加,一亩地要交三斗粮,百姓都快饿死了’。”
胤珩的眼神瞬间沉了下来,手指下意识攥紧了衣角——他之前在浣衣局记录的后宫徭役,只是冰山一角,没想到江南的徭役和赋税,竟重到这种地步。张太傅是饱学之士,绝不会随口妄言,他说“比秦代还甚”,可见江南的民怨,已经积到了快要爆发的地步。
“他们还说别的了吗?”胤珩追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比如官府怎么应对的?有没有说要改徭役?”
“没说应对的事,只说‘再这么下去,要出乱子’。”小德子摇了摇头,又补充道,“刚才还听见张太傅叹气,说‘要是能学汉高帝(刘邦)约法三章,减徭役、轻赋税,或许还能稳住’,可李太傅说‘朝堂上的大臣都怕得罪江南士族,没人敢提改革’。”
“约法三章……”胤珩在心里默念这四个字,眼底闪过一丝属于刘邦的锐利——前世他入咸阳后,正是靠“约法三章”减徭役、轻赋税,才赢得了民心,最终平定天下。如今江南的局面,与秦末何其相似,若再不改革,恐怕真的会出乱子。
他看了看窗外,上书房的钟声刚过巳时,离下学还有一段时间。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的麻纸和半截炭笔——这是他特意带来的,用来记录徭役信息,快速在纸上写下:
【江南徭役:张太傅言“重过秦代”,流民入山,官府难控。
江南赋税:一亩地交三斗粮,赋税叠加,百姓濒死。
太傅议:提“学汉高帝约法三章”,减徭役、轻赋税,然大臣畏士族,不敢提。】
字迹虽稚嫩,却一笔一划写得认真,关键信息都用圈做了标记。写完后,他把麻纸叠好,塞进贴身的衣兜里,对小德子说:“小德子哥哥,今天的事,谢谢你告诉我。以后要是再听到太傅们议论江南的事,能不能再跟我说?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小德子用力点头,手里还攥着剩下的冻疮膏,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四阿哥放心!奴才要是再听到,肯定跟您说!您这么关心百姓,比那些只知道享乐的主子好多了!”
胤珩笑了笑,拍了拍小德子的肩膀:“快煮茶吧,别让太傅们等急了。”说完,他转身走出茶水间,脚步比来时快了些——他得赶紧把这些消息告诉母妃,江南的情况比想象中更严重,必须尽快想办法,不然等民怨爆发,就晚了。
下学后,胤珩没回阿哥所,直接去了景阳宫。闻咏仪正在书房整理胤睿送来的“准噶尔骑兵训练手册”抄本,见胤珩匆匆进来,还带着一身寒气,连忙起身:“珩儿,怎么这么急?出什么事了?”
“母妃,您看这个!”胤珩从怀里掏出麻纸,递到闻咏仪面前,语气带着几分急切,“这是我从负责上书房茶水的小德子那儿听来的,张太傅和李太傅议论江南徭役和赋税,说徭役比秦代还重,流民都往山里跑,赋税也叠加得厉害,百姓快饿死了!”
闻咏仪接过麻纸,快速浏览,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她之前虽知道江南徭役繁重,却没想到严重到这种地步——“重过秦代”“百姓濒死”,这些话像重锤,砸在她的心上。若再不干预,江南恐生民变,到时候不仅流民遭殃,朝廷的根基也会动摇。
“太傅们还说‘学汉高帝约法三章’?”闻咏仪指着麻纸上的圈记,眼神里带着一丝了然——胤珩是刘邦转世,太傅的这句话,无疑是戳中了他的核心认知,也为后续的徭役改革,提供了古籍依据。
“是!张太傅说减徭役、轻赋税才能稳住,可大臣们怕得罪江南士族,没人敢提。”胤珩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担忧,“母妃,咱们得赶紧想办法啊!再这么下去,江南要出乱子了!”
闻咏仪深吸一口气,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飘落的细碎雪粒,心里快速盘算着——有了太傅的议论做佐证,再结合胤珩之前记录的后宫徭役,她可以写一份“江南徭役改革奏折”,以“太傅议论”“民生为本”为由,提出“仿汉高帝约法三章,减江南徭役、轻赋税”,既符合康熙“以史为鉴”的治国理念,又能避开“后宫干政”的嫌疑。
“珩儿,做得好!”闻咏仪转身,摸了摸胤珩的头,语气里满是欣慰,“这些消息太重要了,正好能为咱们的江南徭役改革奏折做论据。你继续留意上书房的动静,尤其是太傅们的议论,有消息及时告诉母妃,咱们得尽快把奏折递上去,不能等。”
“嗯!”胤珩重重点头,心里的担忧消散了些——只要母妃肯提奏折,只要能让康熙重视江南的事,流民就能少受些苦,徭役改革也能有希望。
书房的炭盆烧得更旺了,暖意裹着麻纸上的字迹,映得“江南徭役”“约法三章”几个字格外醒目。闻咏仪将麻纸夹进奏折草稿的夹页里,眼神渐渐坚定——这不仅是为了江南的百姓,更是为了同盟“主民生”的分工,为了胤珩能以“民生之策”立足朝堂,为后续的改革铺路。
而茶水间的小德子,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把胤珩送的冻疮膏藏进怀里,煮茶的手也轻快了些。他不知道,自己无意中透露的几句话,竟会成为撬动江南徭役改革的关键,更不知道,那个温和的四阿哥,正以一种他想象不到的方式,默默守护着天下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