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明玥的问题,像一柄无形的利剑,直直刺向林侍郎。
这个问题,太刁钻了!
身为户部侍郎,他对《东明律》中关于赈灾的条例自然是倒背如流。
他明知姬明玥此问背后必有陷阱,可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在无数双灾民的眼睛注视下,他却不得不回答。
他若答不上来,是为失职;
若答错了,更是贻笑大方。
林侍郎的额角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强作镇定,理了理思绪,沉声开口。
声音干涩地像是被砂纸打磨过:“阻挠国之赈济,形同谋逆。按律,轻者杖责八十,流放三千里;情节严重、造成恶劣影响者……”
他顿了顿,艰难地吐出最后几个字:“……可当场格杀,以儆效尤。”
话音一落,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重了几分。
司柏良和林仙儿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他们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姬明玥这番话是冲着谁来的。
“很好!”
姬明玥满意地点了点头,唇边那抹冷冽的笑意越发深邃。
她的目光缓缓从林侍郎僵硬的脸上移开,如同巡视领地的王者。
一一扫过面如死灰的司柏良和林仙儿。
“林大人记得很清楚。”
她的声音清越,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那么,现在——”
她猛地抬手,纤长的手指直直指向司柏良,声如寒冰。
“你的好女婿,承恩伯世子司柏良!”
接着,她的手指又转向了旁边瑟瑟发抖的林仙儿。
“还有你的好女儿,林仙儿!”
“就在刚才,他们二人,倚仗家世,在此寻衅滋事,无故阻挠粥棚施粥。司柏良更是公然叫嚣,说我的钱粮不配用来赈灾,并意图动手,打砸朝廷定点设立的赈灾粥棚!”
“此事,情节之恶劣,影响之坏,在场上百名灾民,皆是人证!”
姬明玥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凌厉的锋芒,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林大人,证据确凿,人证俱在。现在,就请你这位主管赈灾、明晰律法的户部侍郎,来告诉本小姐,告诉在场的所有人——”
她向前一步,逼视着他,眼眸里,此刻只剩下冰冷的审判与无情的嘲讽。
“你,是打算秉公执法,将他们二人拿下问罪,还是……打算徇私枉法,包庇罪人?”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姬明玥这番石破天惊、步步紧逼的质问给惊呆了。
她竟然反客为主,将“殴打”的私怨,直接上升到了“破坏国策”的谋逆大罪!
还将林侍郎这位主官,直接推到了“大义灭亲”还是“徇私枉法”的绝路上!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口舌之争了,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阳谋!
林大人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感觉自己已经被架在火上炙烤,进退两难。
拿下司柏良和林仙儿?
那等于当众承认自己的女儿女婿犯下了等同谋逆的大罪!
不仅承恩伯府完了,他林家也要被拖下水。
他这个户部侍郎也别想当了!
可若不拿下……
在场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刚刚才亲口说出律法条文。
他若公然包庇,徇私枉法、玩忽职守的罪名立刻就会扣到他头上。
届时御史的弹劾奏章,能把他从头到脚淹死!
这个姬明玥,好狠的手段!好毒的心计!
他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无害的女子,心中第一次生出了彻骨的寒意。
这哪里是什么商贾之女,这分明是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罗刹!
司柏良彻底慌了,他指着姬明玥,色厉内荏地大叫:“你……你血口喷人!我……我何时说过要打砸粥棚了?我只是……只是与你理论!”
“哦?”姬明玥挑眉,“你的意思是,在场上百位父老乡亲,耳朵都聋了?”
她话音刚落,人群中便有一个胆大的汉子忍不住高声喊道:“小人听见了!世子爷方才确实说了要砸了这里!”
“我也听见了!”
“没错!这位小姐说的句句属实!”
有了第一个人带头,灾民们的怨气和胆气都被激发了出来。
他们本就对司柏良的嚣张跋扈恨之入骨,此刻见有人为他们撑腰,立刻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一时间,指证之声此起彼伏,汇成了一股不可抵挡的声浪。
司柏良的脸由白转青,由青转紫,像个调色盘一样精彩。
林仙儿更是吓得魂不附体,她死死抓着她爹的衣袖。
哭着辩解:“爹!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是她……是姬明玥她先动手打人的!我们才是受害者啊!”
林侍郎此刻是一个头两个大,他狠狠瞪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女儿和司柏良一眼,心中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他转向姬明玥,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姬小姐,这……这里面恐怕有些误会。柏良他年轻气盛,口不择言,但绝无破坏赈灾之心。至于仙儿,她也是一片好心……看在老夫的薄面上,此事,不如就此化解,如何?”
他竟然开始服软求和了。
然而,姬明玥却像是没听懂他的话一般,歪了歪头,一脸天真地反问:“化解?林大人的意思是,国之律法,在你这里,是可以随意化解的?”
她向前走了半步,声音压得极低,用只有他们几人能听见的音量。
幽幽地说道:“林大人,你可要想清楚了。这件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是小辈口角;往大了说……就是你林家与承恩伯府,意图染指西北军务与帅府作对,甚至……与夜帅之死有关。”
“夜帅狼阙山,死得不明不白。”
当这些话从姬明玥口中轻飘飘地吐出时,林侍郎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