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夕阳的余晖已将小院染上一层暖金色,但张守仁的心头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寒意。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去查看孩子们,而是径直走向正在厨房忙碌的妻子陈雅君。
陈雅君抬头,看到丈夫凝重的脸色,心中便是一沉,放下手中的活计,轻声问道:“守仁,怎么了?药田那边出事了吗?”她敏锐地察觉到丈夫身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未曾散尽的凌厉气息。
张守仁没有隐瞒,将下午在药田如何发现窥探者,如何逼问出是黄、梅两家指使,以及最后不得不将其灭口的事情,简略却清晰地告诉了妻子。
他刻意淡化了自己出手的狠辣,但陈雅君何等聪慧,从丈夫那平静语气下隐含的决绝,以及“灭口”二字背后蕴含的血腥,她已然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远超她的想象。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们…他们终究是容不下我们了吗?是因为药材,还是…”
张守仁握住妻子冰凉的手,试图传递一些温暖和力量,沉声道:“雅君,现在猜测无益,被动等待只会让我们陷入更危险的境地。我今夜准备去夜探梅家。”
“什么?!”陈雅君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深深的忧虑,“夜探梅家?这太危险了!梅家高墙深院,护院不少,万一…”
张守仁打断她的话,眼神坚定而冷静:“我必须去。此去有两个目的。第一,查看梅家,尤其是梅文镜的真实实力。梅家比黄家弱,摸清他们的底细,我大致也能推断出黄家的实力层次。第二,我要弄清楚,他们今日突然派人窥探,背后究竟藏着什么阴谋。只有知己知彼,我才能想出应对之策。”
他看着妻子写满担忧的脸庞,放缓了语气,继续说出自己的计划,也是最后的安排:“当然,我会做好万全准备。如果发现梅家的实力远超于我,存在我无法应对的高手,我会立刻返回,绝不恋战。然后,我们就必须立刻带着孩子和必要的细软,连夜离开黄梅村,远走他乡。”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凝重,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我是说万一我暴露了行踪,或者遇到其他意外未能及时返回——你和孩子,今晚就躲到后房的地下室里。如果…如果天亮前我还没有回来,你们就想办法,趁着混乱,找机会离开村子,去陈村找你父母暂避,或者…去更远的地方。”
陈雅君听到这里,眼圈瞬间红了,声音哽咽:“守仁…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非要兵行险着?我们…我们可以现在就走…”
张守仁摇了摇头,目光透过窗户,望向暮色渐沉的梅家方向,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看透局势的清醒:“现在走?我们能走到哪里去?外面流民遍地,盗匪横行,带着一家老小仓促上路,无异于羊入虎口。而且,黄梅两家既然已经起了心思,不弄清楚他们的意图和实力,我们就算逃了,也可能被暗中追踪,永无宁日。主动出击,掌握主动权,才是唯一的生路。”
他转过身,双手扶住妻子的肩膀,注视着她的眼睛,试图给予她信心:“雅君,相信我。我预估,我有九成以上的把握能够全身而退。至于梅家的实力,根据我二姐夫的说法,我有七成以上的把握,他们无人能强过我。所以,不必过分担忧,这只是以防万一的准备。”
陈雅君看着丈夫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和深藏的自信,知道此事已无转圜余地。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将所有的担忧和恐惧强压下去,低声道:“好,我信你。我和孩子等你回来。你…你一定要小心。”
是夜,月黑风高,浓厚的云层遮蔽了星月之光,正是夜行者最好的掩护。黄梅村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更添几分肃杀。
张守仁换上一身深灰色的紧身衣物,用黑布蒙住了口鼻,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熠熠生辉、锐利如鹰隼的眼睛。他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来到梅家那气派不凡的宅院附近。
他没有急于潜入,而是如同最有耐心的猎手,伏在阴影处,仔细观察着梅家周边的动向。
高墙之上有护院巡逻的火把光影移动,但频率并不密集,显然梅家并未料到会有人敢夜闯府邸。
确认四周无人注意后,他体内《五行蕴灵功》悄然运转,内力灌注双腿,施展出“五方步”。
脚步轻点,身形如烟,仿佛融入了风的轨迹,他避开巡逻的视线,轻而易举地翻越高墙,如同一片落叶般飘落在梅家宅院内部,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梅家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灯火通明一些,尤其是位于宅院中心的主客厅。
张守仁屏息凝神,借助庭院中假山花木的阴影,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靠近,透过半开的窗棂缝隙,向内望去。
只见客厅之中,坐着几位梅家的核心人物。主位上那位面容清癯、眼神锐利中带着一丝阴鸷的老者,正是梅家家主梅文镜。
下首位坐着的一个面带精明、身形微胖的中年人,则是下午那窥探者供出的梅三爷。几人眉头紧锁,似乎在低声商讨着什么事情,气氛显得有些凝重。
张守仁凝聚心神,小心翼翼地运转内力,尝试感知客厅内几人的气息。这一探之下,他心中先是一愣,随即涌上一股巨大的安定感。
在他的感知中,客厅内修为最高的梅文镜,周身气血虽然比常人旺盛许多,如同燃烧的烘炉,但其强度,分明只是停留在气血境九层的巅峰,距离那后天境界的打通经脉、内力自生,还隔着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其余几人,如梅三爷,更是只有气血境七层的样子。
“竟然…只是气血九层?”张守仁心中诧异,“远远不如我!可是,为什么以前我完全感受不到他们的具体修为,他们也似乎察觉不到我的异常?”
他脑海中飞快闪过前世阅读过的那些光怪陆离的小说设定,一个合理的猜测逐渐成形:“莫非…这与修为境界的差距有关?同境界之间,除非动手过招,或者修炼了特殊的探查法门,否则难以精确感知彼此深浅。而低境界者,根本无法主动探知高境界者的修为层次,如同井蛙难以窥天。反之,高境界者却能较为清晰地感知低境界者的实力,这是生命层次带来的天然优势。”
想通了这一点,张守仁心中大定。最大的不确定性已经消除。梅家,无人是他一合之敌!黄家实力与梅家相仿,其族长黄德林大概率也强得有限。
但他并没有因此就贸然行动。他的目标是梅文镜,这个梅家的主心骨。只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控制住他,就能逼问出所有想知道的信息,甚至可能借此布局。
直接冲进去固然能碾压,但难免打草惊蛇,惊动黄家,甚至引来村中巡逻队的注意,横生枝节。
他如同最有耐心的猎人,隐藏在阴影中,收敛所有气息,静静地等待着。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客厅内的商议似乎告一段落,梅三爷等人陆续起身告辞,脸上带着忧色。梅文镜揉了揉眉心,也站起身,独自一人向着后院自己的书房走去。
机会来了!
张守仁眼中精光一闪,将《敛息诀》运转到极致,周身气息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尾随在梅文镜身后。
梅家的书房位于一处相对僻静的院落。当梅文镜拿出钥匙,插入锁孔,刚刚推开那扇沉重的红木书房门,迈入一只脚的刹那——
异变突生!
一道黑影,如同撕裂夜色的闪电,以超越梅文镜视觉捕捉极限的速度,从侧后方暴射而至!正是张守仁全力发动的“五方步”!
梅文镜只觉眼前一花,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瞬间作用在他的肩井穴和手臂关节处,浑身气血骤然一滞,所有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连惊呼都卡在喉咙里没能发出。他整个人便被一股巧妙而霸道的力量带着,踉跄跌入书房内部。
“砰!”一声轻响,书房的门被紧随其后的张守仁反手关上,隔绝了内外。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得让人思维都跟不上。
梅文镜心中骇然欲绝,他毕竟是气血九层的武者,瞬间就明白,身后制住自己的人,实力远在他之上,达到了一个他难以企及的境界!反抗只是徒劳,甚至会立刻招致杀身之祸。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甚至带着一丝恭敬:“好…好汉!不知梅某有何处得罪,还请多多包涵。若有所需,尽管吩咐,梅某定当尽力。”他试图用钱财或利益稳住对方。
张守仁感受到手下梅文镜身体的僵硬和那丝掩饰不住的恐惧,心中不免觉得有些可笑。他没有立刻回答。
他缓缓取下了蒙面的黑巾,露出了那张梅文镜熟悉无比、此刻却感觉无比陌生的脸庞,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梅族长,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下午才派了狗来盯我的梢,晚上就认不出正主了?”
“是…是你!张守仁?!”梅文镜猛地转头,看到那张脸,瞳孔骤然收缩,脸上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仿佛看到了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真…真是人不可貌相!没想到…没想到你张守仁居然深藏不露,身怀如此武功!而且还…还超过了我们!”巨大的震惊过后,一股更深的疑惑涌上心头,“既然如此,为什么…为什么当初你还甘心接受我们的胁迫,以低价出售药材?”这完全不符合常理!
张守仁看着他那副惊疑不定的样子,冷笑一声,没有兴趣解答他的疑惑,而是用冰冷的声音提醒他认清现实:“梅族长,你是不是忘了,你现在的小命,可是在我的一念之间。过去的事情,没必要再提。现在,你还是老老实实交代,你们和黄家最近到底在谋划什么?还有,黄德林的具体实力,以及黄家整体的武者情况,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梅文镜脸色变幻不定,汗水从额角渗出。他深知,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任何花招都是徒劳。他涩声问道:“如果…如果我交代了,你能放过我们梅家吗?”
张守仁嗤笑一声,语气中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压迫感:“梅文镜,你觉得,你现在还有跟我讨价还价的余地吗?你的命,梅家的存亡,都在我的一念之间。说,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不说,我现在就送你去见下午那个探子。”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瞬间笼罩了梅文镜。他浑身一颤,最后一丝侥幸心理也彻底破灭,脸上露出颓败之色,长叹一声:“罢了…罢了…是我梅文镜有眼无珠,踢到了铁板…我认栽。”
他不再犹豫,开始交代:“黄家实力最强的,就是族长黄德林,据我所知,他也只是气血九层的修为,或许比我深厚一些,但绝未突破后天。若他真有后天实力,以他黄家一贯霸道贪婪的作风,我梅家早就被吞得骨头都不剩了。”
张守仁仔细感知着梅文镜说话时的气息波动,确认他不似作伪,心中最后一块石头落地。
梅文镜继续道:“不过,黄家整体实力确实比我梅家强上一筹。他们家族中,达到气血三层以上的武者,约有三十六人。而我梅家,只有二十四人。最关键的是,气血六层以上的中坚力量,黄家也比我们多出五人。黄德林之所以一直没对我们梅家下死手,主要就是忌惮我这个同为气血九层的存在,怕拼个两败俱伤,让外人捡了便宜。”
“至于今天窥探你…”梅文镜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复杂,“主要是因为,我们发现你开始带你大哥家的大儿子张道明种植药材。我和黄德林都认为,这标志着你的药材种植技术已经完全成熟稳定,并且形成了自己的一套方法,可以传承了。以前没有动这方面的心思,是觉得你或许还在摸索阶段,价值不大。所以,我们派人窥探,就是想确认你的‘真才实学’,然后…然后找机会胁迫你,将种植药材的秘诀,完整地上交给我们两家共享。”
张守仁听完,心中也不免有些吃惊。这两个老狐狸,眼光倒是毒辣,心思也足够缜密。能在黄梅村屹立这么多年,果真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这是看上了他这门能持续生金蛋的技术,想要连鸡带窝一起端走!
梅文镜说完,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太师椅上,面如死灰:“现在,你想知道的,我都说了。是生是死,随你的便吧。”
张守仁看着彻底失去斗志的梅文镜,心中迅速权衡。杀了梅文镜容易,但梅家必然大乱,黄家也会立刻警觉,反而会打乱他的步骤。不如…
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冷漠:“如果我给你,给梅家,一条生路呢?”
梅文镜如同溺水之人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草,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求生的光芒,急切地说道:“需要我做什么?需要梅家做什么?守仁兄,不,张爷!您尽管吩咐!梅某和梅家,愿效犬马之劳!”他瞬间改变了称呼,姿态放得极低。
张守仁很满意他的态度,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很简单。明天,你梅家配合我,一起覆灭黄家。”
梅文镜瞳孔一缩,覆灭黄家?!这…这可是他想了多年却不敢做的事情!但他立刻反应过来,这是投名状,也是梅家唯一的生机!
“没问题!”梅文镜毫不犹豫地答应,“张爷您说,要我们怎么做?”
“我的目标,是黄德林。我会亲自出手,取他性命。”张守仁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而你们梅家,需要集中所有精锐力量,在我动手的同时,对黄家府邸发动突袭,目标是黄家所有气血三层以上的武者,务必尽可能多地斩杀,尤其是那些气血六层以上的中坚!务必做到雷霆一击,不给他们反应和组织抵抗的机会!”
梅文镜听得心惊肉跳,但也知道这是唯一的选择。他立刻开始与张守仁详细商议起明天的行动计划:动手的时间(定在明日黄梅传他进黄家,等他动手)、信号的约定(以在黄家后园升起的特定颜色的烟花为号)、人员调配、进攻路线、以及事成之后利益的初步划分(张守仁主要要黄家积累的财富和部分田产,梅家则可接手黄家大部分的地盘和势力)……
一切商议妥当,张守仁觉得再无遗漏,便准备起身离开。
“张爷请留步!”梅文镜忽然叫住了他。
只见梅文镜快步走到书房内侧一个隐蔽的暗格前,操作了几下,取出一个扁平的紫檀木盒。他打开木盒,里面赫然是一叠厚厚的银票,面额巨大。
他双手将木盒奉到张守仁面前,语气带着讨好和一丝肉痛,但更多的是庆幸:“张爷,这里是我自己的现银,共计十万两。当初…当初是我们不对,强迫您低价出售药材。这些,就算是弥补当初的差价,多余的部分,是我梅家的一点心意,算是赔罪,也是感谢张爷您宽宏大量,给我梅家一条生路。还请张爷务必收下!”
张守仁看着那叠银票,又看了看梅文镜那小心翼翼、带着恳求的眼神,心中明了。这既是赔罪,也是买命钱,更是梅家向他递交的投名状,表明彻底服从的姿态。
他略一沉吟,没有推辞,伸手接过了木盒,淡然道:“梅族长有心了。”
收起银票,他不再多言,身形一晃,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门外的夜色之中,消失不见。
看着张守仁消失的方向,梅文镜仿佛虚脱一般,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他扶着桌子,大口喘了几口气,眼神中充满了后怕、震惊,以及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对明天那场注定要血流成河的行动的恐惧与…一丝隐藏的兴奋。
他不敢耽搁,立刻收敛心神,脸上恢复了属于族长的威严和决断,沉声对外面吩咐道:“来人!立刻去请三爷、五爷,还有教头他们几个,马上到密室来!有要事相商!”
张守仁不知道明天大哥家的两个儿子将给他意外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