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修补之后,虽然暴雨和阴沉天气依旧时断时续,但那种灭世般的、令人绝望的、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崩解的压抑感,似乎减轻了许多。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的“平衡”感重新回到了天地之间。洪水的水位,在经历了短暂的停滞和微弱的反复之后,开始呈现出一种明确的、尽管缓慢但持续而稳定的下降趋势。
希望的曙光,终于真正穿透了厚重的、承载着神陨悲恸的阴云,清晰地照进了磐石部落被困的洞穴,照进了每一个望眼欲穿的族人心底。
族人们得知水位开始稳定下降的消息后,发出了被围困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充满了喜悦与希望的欢呼。他们再次向着天空叩拜,更加虔诚地感谢那些为他们补天而牺牲的“伟大祖灵”,感激祂们赐予了新生。
沈清辞没有阻止他们的朝拜。她理解这种最朴素、最真挚的感恩之情,那是劫后余生者对庇护者的由衷敬意。
但她知道,仅仅停留在感恩和朝拜,是远远不够的。神已牺牲,未来的路,需要人类自己走下去。
在水位下降到足以让族人安全涉足山下区域之前,她召集了部落的所有人,包括那些懵懂的孩童,围坐在那堆象征着部落灵魂与未来的“传承之火”旁。
火光照耀着她沉静、肃穆却又带着一种前所未有温和与坚定的脸庞。
“族人们,”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带着一种抚慰灵魂的力量,“我们都看到了,天空曾经破裂,是伟大的存在,牺牲了祂们自己,为我们补好了它,给了我们这片天地,第二次生命的机会。”
族人们安静下来,眼神中充满了敬畏、感激与尚未完全散去的悲伤。
“但是,”沈清辞话锋一转,目光如同温润却穿透人心的玉石,缓缓扫过众人,“你们想过没有?为什么那些伟大的存在,要为我们这样做?为我们这些……在祂们眼中可能渺小如尘蚁的生灵,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能答。在他们看来,神灵行事,高深莫测,何需理由?奉献与牺牲,本就是神灵属性的一部分。
“或许,是因为我们值得。”沈清辞缓缓说道,她抬起手,指向洞穴里虽然简陋却摆放整齐的食物储备、维护良好的工具,指向洞口外那虽然依旧广阔却在不断减退的洪水。
“看看我们自己!面对这场毁灭一切的洪水,我们没有坐以待毙!我们提前准备,我们团结一心,我们挖井筑墙,我们储存食物,我们在这孤岛般的山洞里,依靠秩序和彼此的扶持,坚持到了现在!我们没有放弃!”
她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一种激励人心的、铿锵有力的力量:“我们用自己的双手,用自己的智慧,和团结在一起的心,创造了活下去的希望!这,就是我们拥有的力量!这,就是我们被赋予的、不同于野兽的禀赋!”
她将目光投向眼中开始闪烁光芒的年轻一代——启、穗、芒、焰……:“启,你能烧制出更坚固的陶器;穗,你能发现田地生长的奥秘;芒,你能改进狩猎的技巧;焰,你能更好地驾驭火焰……还有你们每一个人,都在这次灾难中,学会了更多生存的技能,懂得了团结和秩序的重要,展现了不屈的勇气!”
“这,就是那些伟大存在可能希望看到的!祂们守护了这片天地,给了我们生存的舞台和智慧的种子!而守护我们自己的生命,建设我们自己的家园,开创我们自己的未来——这,要靠我们自己!”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庄严的使命感,“我们不能辜负这份……沉甸甸的期望与馈赠!”
她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又如春雨,滋润着他们干涸的心田。他们第一次将自身的努力、智慧与神灵的牺牲和期望联系起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感、使命感以及属于“人”的骄傲,在心中破土萌芽,迅速生长。
“当洪水彻底退去,大地重现,我们将回到家园的废墟之上。”
沈清辞的声音带着一种无比坚定的、对未来的信念,“那时,我们要用我们学会的一切,用我们被激发的所有智慧与勇气,建造更坚固、更能抵御灾难的房屋,开垦更肥沃、更广阔的土地,制作更精良、更高效的工具!我们要让磐石部落,比以前更加繁荣、更加强大、更加充满智慧与光明!这,才是对那些牺牲的伟大存在最好的告慰与铭记!这,才是我们生而为‘人’,不可推卸的责任与荣耀!”
“守护部落!”
“建设家园!”
“不负神恩!”
年轻的战士们激动地振臂高呼起来,眼中燃烧着昂扬的斗志与创造的激情。就连老人和妇女,也挺直了腰杆,浑浊的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与坚定的神色。孩子们虽然不完全理解,却也能感受到那股昂扬向上的氛围,小脸上洋溢着光。
传承之火熊熊燃烧,跳动的火焰仿佛也被这昂扬的斗志所感染,燃烧得更加旺盛,映照着每一张坚定、充满希望与责任感的脸庞。
沈清辞知道,经过这次浩劫的磨砺与目睹神陨的洗礼,磐石部落的灵魂,已经发生了质的蜕变。他们不再仅仅是挣扎求生的、蒙昧的原始人,他们开始拥有了文明的自觉,拥有了传承的使命,拥有了开拓的勇气,更重要的,是拥有了对自身力量与责任的清醒认知。
而她也更加明确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道路:引导人类,将神所赐予的智慧与潜力,彻底激发出来,将那份源于牺牲的“庇护”,转化为内在的“自强”,在这片被守护的天地间,开创属于人族的、不屈不挠、生生不息的未来。
万象天在她识海中微微震动,仿佛也彻底明悟了这个世界的核心规则,与下方那微弱却顽强、并开始自觉燃烧的部落文明之火,产生了更深层次的、和谐而激昂的共鸣。那文明的规则脉络,光芒大放,变得更加复杂、生动且充满了无限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