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口被沈清辞指引挖掘出的水井,虽然出水量不大,需要族人日夜不停地、小心翼翼地从深处舀取,但它确确实实地成为了磐石部落赖以维系的“生命之泉”。
它证明了,在这片被烈日和干旱诅咒的土地上,依然隐藏着未被发现的生机。而这线生机,是由他们的“巫”,以自身重伤濒死为代价,为他们带来的。
族人们对沈清辞的态度,经历了从仪式失败后的失望怀疑,到目睹她苏醒后的复杂敬畏,再到此刻,迅速转变为一种更加深刻、近乎盲目的崇拜与依赖。
他们坚信,是巫在沟通龙神的过程中,付出了难以想象的牺牲,最终感动(或者说,以某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迫使”或“交换”来了)龙神的回应,直接为部落“召唤”出了这救命的泉水。巫的形象,在他们心中变得更加神秘、伟大,甚至带上了一丝神性。
沈清辞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心态的变化。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在这个蒙昧的、危机四伏的原始时代,“巫”这个身份所携带的权威和神秘色彩,是她推行自己那套来自未来的、基于逻辑和实证的方法论,所必需的“保护色”和“助推器”。她需要这份权威,来打破固有的思维桎梏,引领部落走向一条不同的生存之路。
水的问题,得到了暂时的、勉强的缓解。但更加迫在眉睫的食物危机,依旧如同一柄悬在头顶的利剑,时刻可能落下。
狩猎队在干涸死寂的森林里徒劳地徘徊了数日,带回来的,只有几只瘦骨嶙峋、几乎没什么肉的蜥蜴和地鼠,以及更多的疲惫与失望。采集队妇女们所能找到的,也只有一些难以入口的、干瘪苦涩的野果和寥寥无几的、纤维粗硬的植物根茎,数量稀少得可怜,根本不够填饱哪怕三分之一族人的肚子。
饥饿的阴影,再次笼罩下来。族人们下意识地,又一次将所有的期盼、所有的目光,聚焦在了沈清辞的身上。那眼神,仿佛在看着唯一的救世主。
沈清辞站在部落聚居的高处,俯瞰着这片被干旱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土地。她的目光,越过了干裂的草甸,越过了死寂的森林,最终,落在了那条已经完全干涸、裸露着河床的河谷边,那片相对平坦、曾经被河水滋养过的冲积土地上。
依靠传统的、完全看天吃饭的狩猎和采集,在这样极端恶劣的环境下,几乎不可能维持部落的生存。必须开辟新的、稳定的、可持续的食物来源。一个在她看来理所当然,但对原始人而言,却可能是石破天惊的想法,在她心中酝酿成熟。
“我们需要种植。”沈清辞召集了部落的核心成员——经验丰富的岩婆、勇武的狩猎队长“猛”、以及几位在部落中颇有威望的老人,在传承之火(一堆被小心保存、永不熄灭的篝火)旁,说出了这个决定。
“种植?”众人面面相觑,脸上露出了比听到“挖井”时更加浓重的茫然和不解。在他们的认知体系和生存经验里,食物是“获取”的——从森林里猎取野兽,从土地上采集野果。那是大自然的“赐予”(或者神灵的恩赐),是固有的、需要去发现和争夺的东西。
至于“种”?那是什么?将找到的、稀少的食物埋进土里?这听起来不仅荒谬,甚至像是一种对宝贵食物的亵渎和浪费!虽然,极少数时候,他们无意识丢弃的果核,偶尔能在雨水丰沛的年份长出新的植株,但那完全依赖于不可捉摸的运气和“大地之母”的心情,绝非有意识、有目的的行为。
“就像我们之前挖出水一样,”沈清辞尽量用他们能够理解、能够产生联想的语言来解释,“土地里,不仅仅藏着水,也藏着生命的种子。我们找到这些种子,把它们放在合适的地方,给予它们水和照料,它们就能按照我们的意愿,长出我们需要的、更多的食物。”
这个观念,对于这些思维模式完全建立在直接获取和自然赐予基础上的原始人来说,过于超前,甚至有些颠覆认知。这相当于告诉他们,他们可以“创造”食物,而不仅仅是“寻找”食物。
“巫,土地是死的,是沉睡的,它怎么会自己长出我们指定的食物?这……这怎么可能?”狩猎队长猛皱着眉头,他更相信手中坚实的石矛和自身在狩猎中锻炼出的勇力与技巧,对于这种“摆弄泥土”的事情,本能地感到怀疑和排斥。“我们有狩猎队,只要找到猎物……”
“猎物在哪里?”沈清辞平静地反问,目光扫过众人,“森林已经枯萎,野兽要么死去,要么逃离。我们等不到它们回来。”她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这不是向神灵祈求恩赐,”她继续解释道,试图将概念引向更基础的层面,“而是利用规则。就像我们知道石头会从高处落下,火会燃烧木头,水会往低处流一样。种子落入合适的土地,得到水分和阳光,就会生长,这同样是一种……‘大地之道’。”她不得不再次借用一些接近他们原始世界观的概念,将“自然规律”包装成他们能理解的“道”。
她不再进行无谓的辩论,开始直接下达指令。
她让岩婆带领所有妇女和孩子,去尽可能收集所有能找到的、各种植物的种子、颗粒状的果实、以及可能发芽的块茎、根须,无论他们是否认识,无论看起来多么不起眼。
同时,她让猛带着所有还能劳动的男人们,利用骨耜、石斧等一切工具,去清理河床边那片相对平坦肥沃的土地,除掉坚硬纠缠的草根、搬走石块,尽量将土地弄得松软、平整。
这个过程,比挖掘水井时,承受了更大的质疑和阻力。清理土地是极其繁重、极其消耗体力的劳动,尤其是在食物短缺、人人虚弱的情况下。在看不到任何即时回报,甚至无法理解其意义的情况下,很多人心中充满了抵触和怨气,只是碍于“巫”的权威,才勉强执行。消极怠工的情绪,在沉默中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