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礼被判处斩立决的消息,如同一声惊雷,彻底震动了临安官场。这位曾经的清流领袖、礼部侍郎,以最不体面的方式轰然倒塌,其罪行之骇人听闻,令无数人瞠目结舌。
然而,在这巨大的风波中,另一个人的态度,却显得格外耐人寻味——当朝宰相,旧党魁首,史弥远。
从宋知礼被当朝锁拿,到三司会审定罪,直至最终判处极刑,这位权势熏天的史相爷,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没有求情,没有质疑,甚至连一句形式上的“请陛下圣裁”都没有。他就如同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冷静地注视着与自己关系密切的党羽身败名裂,人头落地。
这种异乎寻常的沉默,比任何激烈的反应都更让人感到心悸。
史府,书房。
烛火摇曳,映照着史弥远那张沟壑纵横、看不出喜怒的脸。他坐在太师椅上,缓缓拨动着茶盏盖碗,发出细微的轻响。
心腹幕僚躬身立在下方,低声道:“相爷,宋知礼一倒,我们在礼部、在清流中的力量损失惨重,空出的几个关键位置,恐怕……”
史弥远眼皮都未抬,声音平淡无波:“弃车保帅,古之常理。宋知礼自己行事不密,招惹了不该惹的人,闯下了弥天大祸,难道要拖着所有人一起死吗?”
幕僚心中一寒,知道史弥远这是彻底放弃了宋知礼,甚至可能早就做好了切割的准备。
“那……陈序此子……”幕僚试探着问道。宋知礼倒台,陈序是最大的推手,这笔账,旧党上下都记着呢。
提到这个名字,史弥远拨动盖碗的手指微微一顿,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极淡的阴鸷,但很快又恢复了古井无波。
“年轻人,锐气盛些,可以理解。”他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评价一个不相干的后辈,“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如今风头正劲,又有圣眷在身,暂且让他几分,又何妨?”
他放下茶盏,目光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穿透重重屋舍,看到那个屡次打破朝堂平衡的年轻身影。
“派人去安抚一下宋知礼的家人,做得隐秘些,别让人拿了把柄。”史弥远吩咐道,这是他对旧日盟友最后的一点情分,也是做给其他党羽看的姿态。
“是。”
“另外,”史弥远补充道,声音压低了些,“之前安排的那场宴席,照常进行。让下面的人都安分些,最近……收敛点。”
“明白。”
幕僚领命而去。书房内只剩下史弥远一人。
他独自坐了许久,脸上那副古井无波的面具才渐渐卸下,露出一丝深沉如海的寒意。
弃车保帅,是不得已而为之。陈序此子,已然成了他心头一根必须拔除的刺!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陛下正借此案敲打旧党,此刻与陈序正面冲突,殊为不智。
他需要等待,需要一个更好的时机。或者……借他人之手。
……
陈序府邸。
“大人,史弥远那边,安静得可怕。”杜衡汇报着外面的动向,“不仅没有动作,反而约束门下,一副息事宁人的样子。就连之前弹劾您最起劲的几个言官,最近也消停了。”
韩昶冷哼道:“这老狐狸,肯定是怕了!宋知礼就是前车之鉴!”
陈序却缓缓摇头,脸上没有丝毫轻松:“他不是怕,是懂得隐忍。断尾求生,壮士断腕,这才是最可怕的对手。他此刻沉默,不代表他放下了恩怨,恰恰相反,这仇,算是结死了。他在等,等一个能一击必杀的机会。”
他走到案前,拿起那张画着三道波浪符号的便签,又想起宋知礼那句“棋局才刚开始”的遗言。
史弥远的沉默,宋知礼的遗言,张承留下的神秘符号……这一切交织在一起,让他感到一张更大、更密的网,正在缓缓收紧。
“史弥远的宴会,就在明晚了吧?”陈序问道。
“是,帖子已经都发出去了,王琛、李睿等人都在受邀之列。”
“好。”陈序眼中闪过一丝决断,“让我们的人,不惜代价,必须拿到那份宾客名单,以及尽可能摸清宴会上的谈话内容!我有预感,这场宴会,绝不仅仅是拉拢新科进士那么简单!”
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史弥远在沉默之下,必然在酝酿着新的动作。而这场宴会,可能就是观察其动向的一个窗口。
同时,他再次拿起那张波浪符号的便签。
宋知礼死了,但这条线索不能断。
“加派人手,全力追查这个符号!它一定代表着某个关键的人、地点,或者组织!”
夜色渐深,陈序独立院中,仰望星空。
宋知礼伏法,只是一个阶段的胜利。真正的博弈,随着史弥远的沉默和那神秘的符号,进入了更复杂、更危险的深水区。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如履薄冰,因为阴影中的对手,比明刀明枪的宋知礼,要可怕得多。
而他也明白,从他决定彻查科举案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没有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