缥缈宗,练剑阁那偏僻的角落,仿佛自成一方天地。
千星魔尊,这位曾叱咤风云、剑屠星河的引仙境大能,此刻却如同最虔诚的学徒,盘膝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他双手捧着那页由林青随手改良、以指代笔刻画在普通青石板上的《玉魄》炼神篇,已然枯坐了整整三日。
这三日,他周身没有丝毫灵力波动,甚至连呼吸都微不可察,整个人如同化作了一尊石雕。唯有那双内蕴星海的眸子,时而迷茫如雾,时而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时而又有泪光隐隐闪动。那页看似简陋的经文,在他这等境界的强者眼中,却仿佛蕴藏着宇宙生灭、大道轮回的至理。每一个被林青修改过的符文,每一条被调整过的行气路线,都像是一把钥匙,正在试图打开一扇他追寻了数千年、却始终不得其门的枷锁!
林青那日随口指点的基础运气法门,如同在他固有的、坚不可摧的剑道认知上,凿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裂缝。而这页改良版的《玉魄》,则如同顺着裂缝涌入的光,照亮了一条前所未有的、更加广阔、更加接近本源的道路!
第三日,子夜。
万籁俱寂,月隐星稀。
突然,缥缈宗上空,那原本平静的夜空,毫无征兆地开始扭曲!并非乌云汇聚,而是那深邃的星空背景本身,仿佛变成了一张被无形大手揉皱的画布,星辰的光芒被拉长、扭曲,形成一道道诡异的漩涡!
与此同时,方圆万里之内的天地灵气,发出了海啸般的轰鸣!如同百川归海,又似万马奔腾,疯狂地朝着缥缈宗、朝着练剑阁的方向倒灌而来!那灵气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形成一道道七彩的虹光匹练,从天垂落,将整个缥缈宗映照得如同仙境!
宗内所有修士,上至宗主长老,下至杂役弟子,全都被这惊天动地的异象惊醒,骇然望天!一些修为低微的弟子,甚至在这恐怖的灵压之下瑟瑟发抖,几欲跪伏!
“发生什么事了?!”
“是护宗大阵启动了吗?不对!这威压……远超护宗大阵!”
“灵气……灵气全都涌向练剑阁方向了!”
赵山河、刘清风等人第一时间冲出殿宇,感受着那仿佛要毁天灭地般的灵气狂潮,脸色煞白,眼中充满了惊惧与茫然。他们能感觉到,那灵气漩涡的中心,蕴含着一股他们根本无法理解的、凌驾于众生之上的恐怖意志正在苏醒!
练剑阁角落。
那倒灌而来的浩瀚灵气,并未造成任何破坏,而是如同温顺的溪流,百川归海般,悄无声息地没入千星魔尊那看似枯槁的躯体之中。
他手中那页青石板经文,在灵气灌注下,竟散发出温润如玉、却又洞彻幽冥的光芒,上面的字符仿佛活了过来,围绕着千星魔尊缓缓旋转。
“咔嚓……”
一声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枷锁破碎的轻响。
千星魔尊紧闭了三日的双眼,骤然睁开!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爆发,没有毁天灭地的能量宣泄。
只有一片……虚无。
他眼中的星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沌、原始、仿佛回归天地未分时的“无”。然而,在这片“无”之中,却又仿佛蕴藏着生灭一切的“有”。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手掌,目光落在掌心,仿佛在看一件陌生而又熟悉无比的造物。
“原来……这就是……道源境……”
一声悠长、带着无尽沧桑、解脱、以及难以言喻激动与明悟的叹息,从他口中缓缓吐出。声音很轻,却仿佛与整个天地的脉搏同步共振。
两行浑浊的泪水,不受控制地从他眼角滑落。数千年的苦苦追寻,无数次的生死搏杀,踏着尸山血海登临引仙绝巅,却始终感觉前方无路,如同困于牢笼。而今日,只因那青衣少年随手赠予的一页经文,几句点拨,那坚不可摧的壁垒,竟就此轰然洞开!
他猛地站起身,甚至来不及细细体悟这全新的、浩瀚无边的境界,转身,面向林青小院的方向,没有任何犹豫,“噗通”一声,双膝重重跪地!
“咚!”
额头深深叩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前辈再造之恩,星陨(千星魔尊本名)永世不忘!求先生开恩,让老奴留下,鞍前马后,侍奉左右!”他声音哽咽,带着发自灵魂的颤抖与恳求。到了他这般境界,世俗的权力、财富、名声早已如过眼云烟,唯有追寻更高的大道,才是永恒的意义。而林青,就是他大道之上的引路人!哪怕只是在此为仆为奴,能偶尔得到片言只语的指点,也胜过他独自苦修万年!
……
小院内,林青被外面那阵隐约的喧哗和奇异的灵气波动吵醒。他打着哈欠,揉着惺忪的睡眼,披上外袍,慢悠悠地拉开了院门。
门外,千星魔尊依旧保持着五体投地的跪拜姿势,浑身散发着一种与之前截然不同的、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的深邃气息。
林青眨了眨眼,似乎没太在意对方气息的变化,目光反而先落在了院角——那里,一块特意为叮当准备的、用来磨爪子的厚重青金石板,不知何时被那小家伙啃得坑坑洼洼,边缘处甚至缺了一大块,眼看是不能用了。
他挠了挠头,看着跪在门前、情绪激动的黑衣老头,随手就将那块被啃坏的、足有数百斤重的青金石板拎了起来,塞到了千星魔尊怀里。
“哦,你醒了啊。”林青语气带着刚睡醒的慵懒,“正好,先帮我把叮当的磨爪板修好,或者找块更结实点的石头换上。”
千星魔尊:“……”
他抱着那块还残留着某只小兽牙印和爪痕、散发着奇异道蕴波动的青金石板,感受着其中蕴含的、连他这新晋道源境都微微心悸的沉重与坚固,一时间,满腔的感激涕零和效忠之言都卡在了喉咙里。
但他反应极快,立刻将这块“磨爪板”视为前辈给予的又一次考验与机缘,郑重无比地抱紧,再次叩首:“是!老奴遵命!定会为叮当……大人,寻来最坚硬的磨爪石!”
是夜,月明星稀。
千星魔尊,不,此刻应是星陨老人,怀抱着为叮当寻找新磨爪石的“重任”,悄无声息地来到了缥缈宗后山。他立于一座孤峰之巅,感受着体内那奔腾不息、仿佛一念便可执掌方圆万里规则生灭的浩瀚力量,道源境的威能让他心潮依旧难以完全平静。
虽然心甘情愿留下为仆,但身为曾经纵横天下的魔尊,内心深处那丝属于强者的傲气,在获得全新力量后,不免又有些抬头。他想着,是否可以先稍稍展露一丝气息,去以往一些需要忌惮的禁地,为那只小兽寻找最顶级的“磨爪石”,也算不负所托,顺便……稍稍体会一下这新境界的玄妙?
一念及此,他体内那沉寂的、属于道源境的恐怖威压,如同沉睡的太古凶兽,微微苏醒了一丝!
仅仅是一丝!
然而,就在这一丝威压即将透体而出的刹那——
“嗡!”
他身边虚空,毫无征兆地,泛起一圈涟漪。
一直趴在院中老树下打盹、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大黄狗阿黄,不知何时,竟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了他身后的影子里。
阿黄依旧耷拉着眼皮,似乎睡意未醒,只是懒洋洋地张开了嘴,打了一个带着浓郁困意的哈欠。
随着这个哈欠,一缕细微得如同风中残烛、呈现混沌色泽的小火苗,从它喉咙深处飘了出来。
那火苗太小了,小得仿佛一口气就能吹灭,颜色也黯淡无光,毫不起眼。
然而,就在这缕混沌火苗出现的瞬间!
星陨老人浑身猛地一僵!那刚刚提起的一丝道源境威压,如同骄阳下的冰雪,瞬间消融得无影无踪!一股源自生命最本能的、最极致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窜遍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那缕微弱火苗的映照下剧烈颤抖,仿佛看到了宇宙归墟、万道成空的终极景象!他那刚刚突破、自以为足以俯瞰众生的道源境修为,在这缕小火苗面前,脆弱得如同一张薄纸!
阿黄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平淡无奇,却让星陨老人如坠冰窟,冷汗瞬间湿透了重衣。
然后,阿黄慢悠悠地转过身,甩着尾巴,踱着步子,重新消失在了阴影之中,仿佛只是梦游出来打了个哈欠。
那缕混沌火苗也随之悄然湮灭。
星陨老人僵立在原地,许久,许久,才艰难地动了动喉咙。他缓缓地、无比顺从地、甚至带着一丝庆幸地,抱着那块青金石磨爪板,默默地、乖乖地退回到了练剑阁那个属于他的偏僻角落,蜷缩起来,再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心思。
力量?傲气?
在那位前辈身边,连一条打哈欠的狗,都恐怖如斯!
还是老老实实修磨爪板吧……
次日清晨,当第一批弟子涌入练剑阁,准备开始一天的修炼时,他们惊讶地发现,阁内那面象征着历代弟子剑道意志、由玄铁晶铸就的古老石碑上,不知何时,又多出了三道新鲜的、深不见底的爪印。
那爪印与之前出现的如出一辙,边缘光滑,仿佛天然生成,其中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却又隐隐引导着他们对剑道产生新感悟的大道余韵。
弟子们面面相觑,最终都化作了无奈的苦笑和更深的好奇。
而练剑阁的秩序,依旧由那些神秘莫测、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宠物”们,牢牢地掌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