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守拙的手从郑玉寒的剑柄上松开。
刀鞘落回腰侧,发出一声轻响。他没有再看刘撼山站立的方向,转身就走。脚步踩在碎石上,声音很轻,但每一步都稳。郑玉寒收剑入鞘,快步跟上。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乱石堆,贴着岩壁向西侧行进。
天光渐亮,山谷里的雾气还没散尽。昨夜打斗留下的痕迹随处可见:断裂的铁链挂在残石上,地面裂开几道缝隙,滚石砸出的坑洼连成一片。他们绕过一处塌陷区,停在西侧凹地边缘。这里地势低,被两块巨岩夹住,外头看不见里面。
杜守拙蹲下身,用手抹平一块石头上的血迹。那血是他的,昨夜左臂中毒时滴下的。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旧布,蘸了点水,把周围三块石头擦了一遍。血色淡了,只剩一点暗红渗在石缝里。
郑玉寒站在他身后,盯着前方一段斜坡。那坡面倾斜四十五度,铺满碎石和断木,是通往北侧岩缝的必经之路。但他摇头。
“太陡,他会怀疑。”
杜守拙抬头。
“那就改道。”
他说完站起身,走到斜坡边缘,用脚尖拨开一层浮土。底下露出半截断裂的机关链条,是昨夜他们毁掉的活阵残骸。他伸手把链条往里推了推,又抓起一把碎石盖上去。动作不快,但每一处都做实。
郑玉寒明白过来。他转身走向另一侧,在几根倒伏的断木间穿行。那些木头原本是滚石轨道的支撑架,现在歪斜着横在地上。他抽出腰带,把一根藤蔓绑在木梢,另一端缠在旁边石柱上。拉紧,固定。
风从谷口吹进来,藤蔓微微晃动。从远处看,像自然垂落的枝条。但只要有人踏上这片区域,藤蔓会拉动木头,让整段轨道发出轻微响动。
杜守拙走过去检查。他蹲下,伸手试了试藤蔓的张力。然后点头。
“够了。”
他们继续向前。目标是北侧岩缝——那里视野最好,能看清整个战场。但要到达那里,必须经过一段开阔地。昨夜这里打斗最激烈,地面全是脚印和划痕。
杜守拙停下。他弯腰捡起一块巴掌大的石板,放在自己刚才走过的位置。石板下面垫了两粒小石子,一脚踩上去就会松动,发出“咔”的一声。他沿着预定路径,每隔五步放一块这样的石板,一共七块,连成一条隐秘警戒线。
郑玉寒在一旁清理痕迹。他把散落的兵器碎片集中埋进土里,只留下一把断刀插在东侧地上,刀尖朝外。那是故意留的假象,让人以为有人曾在此防守。
做完这些,杜守拙从怀里取出孙巧言留下的油纸图。纸上画着肩骨结构,标注了右肩旧伤位置。他看了一会儿,低声说:
“右肩怕横向牵拉。”
郑玉寒接过话:
“那就让他转起来。”
他们选定主战场——一片相对平整的岩石区,中央有一块凸起的石台。昨夜刘撼山就是在这里启动机关。现在石台还在,但边缘已经裂开。
杜守拙绕到石台左侧,用刀尖撬起一块松动的石板。下面是一条浅沟,通向斜下方。他把一节铁链塞进去,一头拴在石板底面,另一头固定在岩壁锚点上。只要有人踩上石板,铁链会瞬间绷直,造成身体微倾。这个动作很小,但在高手对决中足以打破平衡。
郑玉寒负责右侧布置。他在石台对面堆起一堆碎石,形状像天然崩塌。其实内部是空心的,藏了一根弹射用的竹簧。一旦触发,会飞出三枚铁蒺藜。不致命,但能逼人闪避。
两人汇合在石台后方。杜守拙从腰间解下半块铜锁,握在手里看了几秒。然后他把它放进岩缝深处,用一块薄石盖住。这是信物,也是最后确认姐姐是否脱险的标记。如果铜锁还在,说明无人来过,计划未泄。
郑玉寒检查了一遍所有布置。他指着北侧岩缝:“我们得藏好。他若发现有人窥视,会改变路线。”
杜守拙点头。两人不再说话,沿着岩壁边缘移动。脚下避开松石,手扶岩面借力。十分钟后,他们进入北侧岩缝。这里宽不过三尺,深有十几丈,尽头有个天然凹洞,可容两人并立。
杜守拙靠在岩壁上,喘了口气。左臂伤口又开始渗血,湿透了袖口。他撕下一块布重新包扎,动作熟练。
郑玉寒趴在洞口边缘,往外看。视野开阔,整个战场尽收眼底。七块警戒石板、藤蔓陷阱、松动石台、弹射竹簧……全都处在最佳观察范围内。
“成了。”
他说。
杜守拙走过去,站在他身边。他没有立刻看战场,而是先扫视四周环境。风向、光照、地面湿度,一一记下。他知道刘撼山老辣,稍有异常就会察觉。
他确认无误后,才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腕。灰布滑开,刺青清晰可见。“守”字边缘有些褪色,但笔画依旧分明。
这不是复仇的刀。
是守护的局。
他收回目光,望向战场中央的石台。那里什么都没有,但每一寸地面都被他们重新定义过。哪里会响,哪里会滑,哪里会逼人转身——全在计算之中。
郑玉寒低声问:
“他来了怎么办?”
杜守拙说:
“等他踩第一块石板。”
郑玉寒点头。
两人不再出声。各自找好位置,杜守拙靠右,郑玉寒居左。他们的武器都没出鞘,但手始终搭在柄上。身体放松,呼吸放缓。
时间一点点过去。
阳光移过岩顶,照进岩缝。尘埃在光柱中浮动。远处传来鸟鸣,山谷恢复了短暂的平静。
杜守拙闭了下眼。
想起昨夜师父的话。不是“刀不滥杀”,也不是“守诺重要”。是更早以前,在破庙练刀的日子。师父说:“真正的胜负,不在交手那一刻,而在动手之前。”
他睁开眼。
目光落在第一块警戒石板上。
风吹过山谷,带起一丝沙尘。
石板边缘的一粒小石子,轻轻晃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