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归朴堂内关于教育、生命本源的沉重讨论余音未了之际,李静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打破了凝滞的空气。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母亲,便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传来母亲压抑着巨大悲恸、几乎破碎的声音:“静啊……你……你回来一趟吧……你爸……快不行了……他想见你最后一面……”
这消息如同九天惊雷,在李静头顶轰然炸响!她整个人猛地一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手机几乎从颤抖的手中滑落。
“妈……我……我马上回来!马上!”她语无伦次地应着,巨大的恐慌与撕心裂肺的痛楚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她。泪水决堤而出,她甚至来不及多想,身体已经本能地要向外冲去。
她踉跄着向师父和师母告别,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当她要看向我时,师傅云隐已然开口,声音沉稳而充满力量:“陈远,你陪你师妹一起去吧。此去路远,她心神已乱,需要有人在旁照应。”
我立刻点头:“是,师傅!”
经过八个多小时舟车劳顿的煎熬,我们终于赶到了李静位于云南的老家。低矮的堂屋里,已然设起了灵堂,空气中弥漫着香烛和悲伤的气息。李静的母亲——一位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所有精神的妇人,正跪在漆黑的棺椁旁,机械地向火盆里添着纸钱,眼神空洞。
“爸——!”李静一进门,目光触及那冰冷的棺木,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用尽全身力气哭喊出来,“女儿不孝……我来迟了!我来迟了啊——!”
她几乎是爬行到棺前,颤抖着为父亲上了三炷香,烟雾缭绕,却再也传达不到那份迟到的悔恨与思念。
李妈妈看到女儿,强忍的悲痛再次决堤,她抱着女儿,泣不成声:“静啊……自你远嫁这几年,你爸的身体就不行了……他说他总是后悔,后悔当初因为你执意要跟林峰走,跟你吵那么凶……他总是想起你离家那个晚上的背影,梦里常常哭醒,嘴里念叨着想你……说什么‘女大不中留’,‘女儿不理我了’……可他那倔脾气,又碍于面子,放不下那点当爹的尊严,死活不愿主动跟你联系……就这么硬撑着,憋着……这身体,就这么一天天垮下去了……这才两年啊!可怜的老李……你爸今年才五十多岁啊……就这么撇下我们不管了……”
她紧紧抓着李静的手,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他临走的时候,还一直……一直念叨你的名字……让我告诉你……不要怪他…… 静啊,以后这日子……就剩妈一个人了……”
看着李妈妈那如同被掏空了灵魂、只剩下躯壳在履行仪式的空洞眼神,我仿佛看到了一个因阴阳严重失衡而导致的生命重创。夫妻本为阴阳共同体,一方骤然崩塌离去,如同天平的一端被猛然撤去重物,另一端(李妈妈)瞬间失重、倾覆,整个家庭的能量场陷入了极度的混乱与亏虚之中。
李静紧紧抱住母亲,泪水浸湿了母亲的肩头,她强忍着巨大的悲痛,用尽可能坚定的声音安慰道:“妈……没事的,没事了……您还有我!女儿已经长大了,回来了……我会照顾好您的……我会的……”
在李家帮忙处理丧事的这两天,我亲身感受着生命的脆弱与无常。死亡的肃穆与新生儿的啼哭,仿佛只是这世间能量轮转的不同面相。然而,面对这必经的课题,人应该如何安抚自己那备受冲击的灵魂?我们该如何告慰逝者的亡灵?像现在这样集体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对生者而言,是否本身也是一种能量的重创与消耗?
更深层的问题浮现脑海:我们人,究竟从何而来?最终,又将到何而去? 我们只熟悉活着的这条路径,却对那“另一面”的风景一无所知。每一次亲人的离去,都伴随着撕心裂肺的悲痛,这似乎是人之常情。但,是否存在一种可能,一种智慧,能够让我们在面对生死时,多一份了然,少一份恐惧,最终能够更坦然、更平静地相对?
带着这沉甸甸的、关于生命终极意义的疑问,在帮助李静稍稍安顿好她的母亲后,我独自踏上了返回归朴堂的路。车窗外景色飞逝,而我内心的求索,却比来时更加沉重、也更加清晰。我知道,这一次,我需要向师父求教的,是关于生命起点与终点的,最深刻的奥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