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将军!眼下该如何是好?”副将额角渗着汗,声音里带着几分急惶。
“是先令弟兄们从山上撤下来,牵马整队再全力去追?”
话音刚落,另一侧的校尉立刻接话,语气里满是不甘:
“撤下来骑马太慢!不如让兄弟们卸下重甲,照着敌人的路子,从北边那道陡坡滑下去,接着追!”
“滑下去?”
先前开口的副将立刻摇头,指尖不自觉攥紧了腰间的刀柄。
“重甲一脱,弟兄们赤手空拳追上了又能如何?”
“可是撤下来牵马,单是整队、备鞍、翻过山坳,中间至少要耗上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敌人早跑出几十里地,追是肯定追不上了!”
帐内一时静了静,旬邑上前一步,声音洪亮得震得帐帘微动:
“依我看,追不上便不追!不如索性集结全部兵力,直扑明州城!”
“拿下明州城后,再转头北上围剿,然后在收繁城,岂不是更稳妥?”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滚油里,帐中顿时炸开了锅。
有人附和,说明州城城防薄弱,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有人犹豫,担心放过眼前的残敌会留下后患。
还有人盘算着兵力调度,争论着重甲兵攻城的利弊。
你一言我一语,各抒己见,帐内的烛火被气流掀得明灭不定,映着满帐武将焦灼又激昂的脸。
高将军始终未发一言,只一手按在腰间的长剑剑柄上。
他垂着眼,目光落在帐中摊开的舆图上,指尖沿着明州城的位置缓缓划过,又抬眼望向帐外漆黑的夜空。
那里仿佛能看见残敌奔逃的方向,也能看见明州城墙上隐约的灯火。
半晌,他终于抬手压了压,帐内的嘈杂瞬间消弭。
高将军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追,来不及,弃重甲,太冒险。”
“明州城乃南境南部咽喉,拿下它,既断了残敌的退路,又能为我军立稳脚跟进而收复繁城。”
“就这么定了,先取明州!”
帐内众人一时屏息,随即齐齐拱手:“末将遵令!”
高将军俯身,指尖重重点在舆图上的明州城:
“我军二十万重甲兵,甲坚刃利,士气正盛。”
“明日拂晓全部到达城下,午时之前必破城门,不用一日便能拿下明州!”
“不过差这一天时间,谅那些残敌跑得再快,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烛火映着他棱角分明的脸,眼底是稳操胜券的笃定。
拿下明州,便是扼住了战局的咽喉,剩下的,不过是瓮中捉鳖。
第二日午时,日头正烈,悬在明州城上空像一团烧红的烙铁,烤得城墙砖缝里的青苔都蔫头耷脑。
忽然,远处的官道尽头腾起漫天烟尘,起初只是一道朦胧的灰线,转瞬便如潮水般涌来,裹挟着沉闷的轰鸣。
那是十几万重甲步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每一步落下,都像巨锤砸在地面,连明州城的城墙都跟着微微震颤。
高烈将军一身玄铁重甲,肩甲上的黑鹰纹在烈日下泛着寒光,他勒马立于军阵最前,胯下战马不耐地刨着蹄子,鼻息间喷出的气在燥热的空气里瞬间消散。
大军行至城下一箭之地,缓缓停下。
先前驻守在此的一万重骑兵早已攻击力三波,玄色的骑兵方阵与步兵阵列无缝衔接。
十几万与一万汇聚,二十万大军如同一道连绵不绝的钢铁山脉,将明州城牢牢围在中央。
甲叶碰撞的脆响、战马的嘶鸣、士兵们粗重的喘息,交织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连天上的飞鸟都不敢从阵地上空掠过。
明州城头,殷副教主扶着垛口。他眯眼望去,只见城下黑压压的人头攒动,玄铁重甲在阳光下连成一片冷硬的金属海洋,每一面扬起的战旗上,都绣着高字旗下的猛虎图腾,猎猎作响。
那脚步声还在持续,仿佛大地都被这支部队踩得下沉,城墙上的守军甚至能清晰感觉到脚下砖石的震颤,连呼吸都跟着发紧。
再看城头的守城军,个个面如土色。
他们穿着单薄的布甲,甲胄上溅满了清晨厮杀留下的血污,不少人的兵器都崩了口,刀刃上凝着的血痂早已干透发黑。
一早上的苦战耗尽了他们所有力气,有的人靠在城墙上,连抬手擦汗的力气都没有,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此刻见二十万重甲大军如乌云压顶般袭来,那股铺天盖地的气势瞬间击溃了他们最后的心理防线。
有人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城垛后,眼神空洞地望着城下。
有人死死咬着牙,却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
更有年轻的士兵,看着那片望不到边际的玄铁甲阵,眼泪混着汗水滚落,满心都是绝望。
几万精疲力尽的守城军,面对的是二十万装备精良、气势正盛的重甲虎狼之师,这哪里是守城,分明是螳臂当车。
殷副教主深吸一口气,却只吸进满肺的燥热与尘土。
他看着城下高烈将军那挺拔如松的身影,又看看身边形同枯槁的守城兵,喉结滚动了几下,终究没说出一句能鼓舞士气的话。
这悬殊的兵力,这如山的威压,连他自己都觉得,明州城的陷落,不过是旦夕之间的事。
殷副教主望着城下愈发逼近的玄铁甲阵,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决绝取代。
他猛地攥紧腰间佩剑,喉间滚动着要喊出誓死守城的口号。
哪怕是拼到最后一兵一卒,也绝不让明州城落入征南军手中。
可就在这口号即将破喉而出的瞬间,身后的城门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骚动。
起初是零星的呼喊,很快便汇成汹涌的人潮声,像决堤的洪水般朝着城头涌来,殷副教主猛地回头,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密密麻麻的百姓正顺着城墙下的马道往上涌,黑压压的一片望不到头。
有头发花白的老人,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却眼神坚定,浑浊的眼睛里映着城头的血色。
有怀里抱着襁褓的妇女,背上还背着半大的孩子,一手紧紧抓着城墙砖缝,指甲缝里都嵌进了尘土。
有挑着担子的挑夫,扁担还斜挎在肩上,粗布短褂被汗水浸透,贴在结实的后背上。
还有系着围裙的店小二,手里攥着刚擦完桌子的抹布,脸上满是紧张却不肯退缩。
形形色色的人挤满了城头的马道,从城门一直绵延到数十米外的城垛,连砖缝里都站满了人。老人的咳嗽声、孩子的哭闹声、妇女的安抚声、男人们粗重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却奇异地透着一股不容撼动的执拗。
他们没有武器,身上只有日常的衣物,却像一道人肉堤坝,挡在了守城军的身后。
大华教的教徒们全都惊得目瞪口呆,手中的兵器不自觉地垂了下来。
平日里他们见惯了百姓的怯懦顺从,此刻却看着这些手无寸铁的人挡在身前,脸上写满了茫然与惊诧。
这些人是来干什么的?是想逃城,还是……
城头上的骚动很快传到了城下。征南军阵前,高烈将军微微皱眉,抬手示意大军暂缓进攻。
他勒马向前几步,锐利的目光扫过城头突然涌现的百姓,玄铁头盔下的眉头拧成了疙瘩。
十几万重甲步兵停下了脚步,甲叶碰撞的脆响骤然停歇,只剩下战马不耐的喷鼻声。
前排的士兵们纷纷探头望去,看着城头上黑压压的人群,脸上满是疑惑。
守城军还没开打,怎么突然冒出这么多百姓?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阳光依旧毒辣,城上城下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大华教的人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应对。
征南军的将士们举着兵器,却不敢贸然动手。
唯有那些百姓,虽面带惧色,却死死地站在城头,用单薄的身躯,挡在了这座即将陷落的城池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