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山梁山口的雾气还未散尽,带着几分沁骨的凉意。
一轮红日从东边的山巅缓缓升起,金色的霞光穿透薄雾,洒在布满血污的战场上。
给那些散落的兵器、破碎的甲胄镀上了一层暖光,却驱不散空气中残留的血腥气。
按照约定,辰时刚到,两军阵前的开阔地上,已搭起了一座简陋的遮阳棚。
几根粗壮的木杆撑起油布,棚下摆着两排粗木长凳,中间留出三尺宽的空隙,算是谈判的“分界”。
棚外,双方各有十名甲士持盾而立,保持着警惕的距离,却并未拔刀,只负责维持秩序。
棚内,谈判的人员则早已到场。
大华教这边,派出的十几人皆是穿着青色布衣的教众,为首的是一名谋士与一名精通账目、口才伶俐的教内管事。
他们身上未带寸铁,连腰间的布带都只系了简单的活结,脚下的草鞋沾着晨露,显得朴素却沉稳。
征南军那边,来的则是王参将与几名文官参赞,身着轻便的赭色劲装,同样未披甲、未佩刀,手上甚至连折扇都没带,只揣着几张记录用的麻纸。
双方人员走进遮阳棚,目光在半空中短暂交汇,没有寒暄,也没有敌意,只是微微颔首,便各自在长凳上坐下。
棚外的雾气渐渐散去,阳光透过油布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山风偶尔吹过,油布发出“哗啦啦”的轻响,成了这沉默氛围里唯一的声音。
“闲话不多说,贵方提出的粮食换人,先说说具体条件吧。”王参将率先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公事公办的疏离。
那谋士捻了捻胡须,微微一笑,声音温和却条理清晰:
“我教的条件很简单,贵方被困在山谷中的五千两百名士兵,一人换十斤精粮、五十斤粗粮,合计需精粮五万二千斤、粗粮二十六万斤。”
“粮食送到,我们立刻放人行,绝不为难。”
话音刚落,征南军的一名参赞立刻皱起眉头,沉声道:
“这条件,未免太苛刻了!”
“五千人要二十六多万斤粮食,简直是狮子大开口!”
“我军粮草虽充足,却也不能这般被敲竹杠!”
“非也。”
那谋士摇头,语气依旧从容。
“贵方士兵被困多日,怕是早已断粮,若再拖延,饿死者只会越来越多。”
“我们要的粮食,看似不少,却能换五千条人命,这笔账,贵方不觉得划算?”
“更何况,我教占据明州,本不缺粮,只是想借此事,看看贵方是否有诚意谈和。”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双方就彼此关心的问题交换了看法。
从休战的时长,到战场遗物的处理,再到后续是否允许双方派人掩埋死者,大多达成了初步共识。
征南军希望休战三日,以便救治伤员、补充粮草。
洛大华教则提出休战两日,且期间双方不得增兵、不得移动防线,征南军也爽快应下。
至于战场遗物,双方约定“各取所有”,互不干涉。
可一谈到“粮食换人的具体数目”,原本顺畅的谈判瞬间陷入僵局。
“我方最多只能给到六成——一人六斤精粮、三十斤粗粮,合计精粮大概三万三千四百多斤、粗粮大概十六万二千斤。”
王参将放下手中的麻纸,语气坚定。
“这已是最大让步,再多,我军无法向朝廷交代。”
大华教谋士闻言,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摇了摇头:
“王参将说笑了。”
“六成太少,我教最多只能少让三分之一。”
“也就是一人七点七斤精粮、三十三点三斤粗粮,合计精粮三万四千八百四十斤、粗粮十七万两千六百斤。”
“这已是底线,再少,便不必谈了。”
“你们大华教这是没有诚意!”征南军的参赞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贵方不过是些叛军,能换来粮食救人,已是天大的恩惠,还敢讨价还价?”
“话不能这么说。”大华教的管事立刻反驳。
“我们是正义之师,讲道义,没有虐杀贵方俘虏。”
“粮食要少了,我教弟兄们的补给便不够,难不成要让我们饿着肚子谈和?”
双方各执一词,争执不下。
王参将坚持要砍掉四成,那谋士则咬死只让三分之一,从辰时中谈到辰时末,棚内的气氛越来越紧绷,却始终没能达成一致。
最终,王参将看了看天色,站起身,沉声道:
“时辰不早了,此事事关重大,我等做不了主。”
“不如先各自回去,将条件禀明主帅,下午未时,再来此处继续谈。”
那谋士也起身,微微颔首:“也好。”
“希望下午再见时,贵方能拿出足够的诚意。”
双方人员不再多言,各自朝着阵营方向走去。
阳光已渐渐升高,驱散了最后的凉意,却没能驱散谈判中的僵局。
遮阳棚下的长凳空了,只剩下那张写满数字的麻纸,被山风吹得微微颤动,仿佛在无声地预示着,下午的谈判,依旧不会轻松。
日头过了正午,渐渐往西倾斜,山梁山口的阳光少了晨时的柔和,多了几分燥热。
两军阵前的遮阳棚下,新一轮的谈判如期开始。
与清晨不同,这次双方的谈判代表换了核心人物。
大华教这边,那谋士也在场,却退居次位,主谈的是洛阳。
征南军那边,王参将等人作陪,为首的则是须发皆白、眼神锐利的旬邑。
棚内的气氛比清晨更显凝重,却也多了几分一锤定音的压迫感。
双方人员落座后。
洛阳率先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底气:
“这是是叫旬邑的吧,客套话不必多说,今日午后,该敲定最终的交换条件了。”
他敢如此直接,底气全来自后方的支援。
就在谈判开始前一个时辰,明州城的补给队终于抵达山口,不仅运来足足二百万支木箭、竹箭,堆满了三个临时仓库,殷副教主还从明州、繁城及下辖城池抽调了五万守城教众赶来支援。
为了这场谈判,两座大城几乎成了空城,守城的只剩老弱妇孺,可换来的,是大华教此刻压倒性的底气。
洛阳心中清楚,有了这二百万支箭,诸葛连弩便能再度形成铺天盖地的箭雨。
有了五万援军,即便谈判破裂,与征南军硬拼,也未必会输。
不说能像上次那样打个措手不及,至少能迟缓对方的进攻,给他们造成重大伤亡。
他已放了狠话:“今日谈判若不成,无需犹豫,即刻下令,将山谷里的几千征南军全部击杀,绝不给他们留任何后路!”
旬邑坐在对面,将洛阳眼底的笃定尽收眼底。
其实早在清晨谈判结束后,他便派人多方打探,很快便核实了消息。
大华教的援军已到,箭矢补给更是充足,那神秘的连弩,此刻怕是已重新装满了箭囊。
虽然自己这边也是悄悄增兵,但是好像没有克制对方神秘武器的法子。
他立刻返回中军帐,将消息禀明高烈,两人商议许久,最终达成了共识。
眼下不宜与大华教硬拼,先保住山谷里的五千弟兄,再做打算。
所以面对洛阳的直接,旬邑没有绕弯子,缓缓开口:“洛先生爽快,老夫也不兜圈子。”
“经过与大将军商议,我方同意以粮食换人,条件是。”
“一人换两斤精粮、十斤粗粮。五千两百人,合计精粮一万零四百斤,粗粮五万二千斤。”
“这是我方的最终底线,再不能多了。”
这个数字,比清晨征南军提出的“七成”还低,几乎是砍到了三成,可洛阳听完,却只是微微颔首。
他要的本就不是粮食,而是借谈判拖延时间,等援军与箭矢到位。
如今目的已达,粮食多少反倒成了次要。
“可以。”
洛阳干脆应下,话锋却陡然一转。
“但我方有个附加条件。”
“请说”
“被释放的五千征南军,需将主武器与主装备留下。”
“铁刀、长枪、重甲、头盔、铁靴,一概不得带走。”
“唯有家族传承的贴身之物,比如玉佩、戒指,可自行带回。”
这话一出,征南军的参赞顿时变了脸色:
“洛先生!兵器甲胄是士兵的性命,怎能留下?这太过分了!”
洛阳却不为所动,语气冷了几分:“旬先生,我方已在粮食数目上让步,这点要求并不过分。”
“贵方士兵能活着回去,已是万幸,难道还在乎几件兵器?”
“若是不答应,那这谈判,便不必继续了。”
旬邑抬手按住想反驳的参赞,目光与洛阳对视片刻,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绝。
他知道,叛军有援军与箭矢撑腰,根本不怕谈崩。
沉吟片刻,他缓缓点头:“好,老夫答应你。”
“主武器与主装备留下,贴身私物可带。”
双方终于达成一致,没有再多争执。
征南军的参赞立刻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麻纸、炭笔与印泥,将约定的条件一一写清。
粮食数目、交接时间、武器留存范围、违约后果,字字清晰。
洛阳与旬邑分别拿起炭笔,在麻纸下端签下自己的名字,又按上了代表双方阵营的印记。
大华教用的是“大华教”的木印,征南军用的是“征南军行军司马”的铜印。
协议一式两份,双方各执一份。旬邑将协议折好,揣进怀里,沉声道:
“约定亥时之前,在山谷东口完成交接。”
“我方运粮,贵方放人,同时清点留下的武器甲胄。”
“亥时一到,交接必须结束,此后两军阵前,刀剑无眼,再无谈和余地。”
洛阳收起协议,起身颔首:“一言为定。”
午后的阳光透过遮阳棚,将两人的身影重叠在地面上,片刻后,双方人员各自起身,朝着阵营方向走去。
亥时之后,山梁山口的厮杀,会不会将再度拉开帷幕呢?没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