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城议事厅内的烛火依旧明亮,却因钱副教主的一个动作,让方才因战利品而振奋的气氛,悄然沉了下来。
年迈的钱副教主坐在椅上,手指轻轻叩了叩案几,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殷副教主身上,微微颔首,示意她开口。
殷副教主会意道:
“各位,”
她红唇轻启,声音打破了厅内的议论声:
“这封信,来自南境太守府。”
“方才信使送到,内容诸位也该猜到了,南境太守,已明确拒绝了我教的招揽。”
一句话落地,厅内瞬间安静下来,烛火跳动的光影落在众人脸上,添了几分沉郁。
萧然站在一旁,眉头最先皱起,他往前一步,语气带着几分果决:
“既然他不肯归附,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能将其视为敌人。”
“当初韵城之战,给了我们半数粮草,这份情谊我们记着,但如今立场不同,若他敢与我教为敌,那也休怪我们不念往日情分,兵戎相见!”
他的话掷地有声,却未引来多少附和。
厅内众人或垂眸沉思,或相互对视,脸上多是不置可否的神情。
道理确实如此,成不了盟友,便只能是潜在的敌人,尤其在眼下扩张的关键时期,南境太守手握一方兵权,绝不能视作无关之人。
但视为敌人四个字说起来容易,真要动手,却远没那么简单。
殷副教主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美目流转一圈,语气带着几分引导:
“萧然说得在理,立场已定,便无退路。”
“可眼下最关键的不是要不要将他当敌人,而是若真要动手,我们该怎么打?”
这话一问出口,厅内顿时陷入更深的沉默。
众人纷纷垂下眼,脸上露出难色。
“是啊,该怎么打?”
片刻后,管教务的王长老率先叹了口气,声音带着几分无奈:
“难啊,我们刚打完韵城和东峡石谷的仗,弟兄们伤亡惨重,剩下的人也个个带伤,急需休整”
“新收编的新兵还没来得及操练,连兵器都握不稳,根本没法上战场。”
“就算我们现在强征百姓入伍,凑齐的兵力撑死了也就十几万,而且多是乌合之众,战斗力根本没法保证。”
“更要命的是五十万万征南军那边,”管纪律的张长老接过话头,语气凝重。
“他们虽然在驻守京畿道周边,现在新皇已登基,兵力可比我们雄厚多了。”
“真要强行攻打,五十多万征南大军会不会回到南境?”
“而且李嵩他背靠朝廷,兵源和粮草都是源源不断的,我们耗不过啊。”
两人的话,像是一盆冷水,浇灭了厅内仅存的几分锐气。
十几万对五十多万,还是疲惫之师对养精蓄锐的朝廷军,再加上粮草、兵源的差距,这仗怎么看都像是以卵击石。
一时之间,没人再说话,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在寂静的议事厅里格外清晰。
就在众人都陷入僵局,连钱副教主都皱着眉沉思时,一直坐在轮椅上闭目养神的老教主,忽然缓缓睁开了眼。
他浑浊的目光扫过厅内,最终落在了角落里始终沉默的洛阳身上,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洛先生,你这么久不说话,莫不是心里已经有了好计策?不妨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这话一出,厅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齐刷刷地转向洛阳。
这位平日里沉默寡言,却总能在关键时刻拿出奇策的谋士,此刻成了众人唯一的期待。
有人往前探了探身子,有人屏息凝神,连方才紧锁眉头的长老们,眼中也露出了几分希冀。
所有人都盼着,这位足智多谋的洛先生,能再次为他们拨开迷雾,找到一条破局之路。
洛阳目光扫过厅内神色各异的众人,先是缓缓抬手,将落在额前的一缕发丝拢到耳后,随后才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沉稳,压下了厅内的压抑:
“诸位,我们不妨先跳出打与不打的局限,看看眼下整个大商的大局。”
他顿了顿高声道:“如今的大商,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能镇住四方的王朝了。”
“北边的北邙年年南下,新朝廷为了苟延残喘,只能靠割地纳贡求得一时安稳,连先帝留下的陵寝都护不住。
“南边的蛮族趁势作乱,烧杀抢掠,边境百姓流离失所,朝廷却连一支能像样抵抗的军队都派不出来。”
“东边的大周更是虎视眈眈,已经占了荆城,兵锋直逼南境复地。”
“更不必说朝廷内部,贪官污吏遍布各州府,苛捐杂税比天灾还狠,百姓卖儿鬻女都是常事。”
“这大商的江山,早就从根子里烂透了,四面楚歌,撑不了多久了。”
这番话落地,厅内众人纷纷点头,脸上露出所言极是的神色。
王长老率先开口:“洛先生说的是实情,上个月我派去北边的探子回来,说那边的百姓都快忘了自己是大商人了,只认部族的旗号。”
张长老也跟着附和:“南境更惨,我教之前收留过的流民,十有八九都是从蛮族占领的村寨逃过来的,说起蛮族和贪官,恨得牙痒痒。”
可赞同之余,众人眼底的疑惑也更浓了,这些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事,谁都看得清,可洛阳此刻特意提起,显然不是为了复述现状。
钱副教主捻着胡须,忍不住问道:“洛先生,你说这些,想必是有更深的考量吧?”
洛阳迎着众人探究的目光,缓缓颔首,语气多了几分锐利:
“正是,这些年我们行事,总习惯把自己摆在反贼的位置上,将大商所有的官员、将领都视作敌人,觉得只要是朝廷的人,就该打。
可事实上,这天下的官员将领,并非都是一路人。”
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萧然身上,语气缓和了几分:“就像萧兄弟之前提到的李嵩,他虽驻守南境,手握重兵,却从未像其他官员那样苛待百姓。”
“去年南境蝗灾,是他顶着朝廷不准开仓放粮的禁令,私自打开官仓救济灾民,为此还被弹劾降了一级。”
“这样的人,说到底是为百姓着想的,并非我们的死敌。”
“还有更多像他这样的人。”洛阳的声音又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振聋发聩的力量。
“有些将领驻守一方,明明知道朝廷腐朽,却因为麾下将士的家眷都在京城做人质,只能被迫服从命令。”
“有些官员心怀百姓,却在强权压制下连推行一条善政都难,只能虚与委蛇,暗中为百姓谋些生路。
“这些人,不是我们的敌人,反倒是能争取的力量。”
“等等!”殷副教主忽然猛地站起身,美目圆睁,脸上满是恍然大悟的神色,她盯着洛阳,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
“洛阳,你的意思是……我们不打南境太守,反而要去策反南境的所有官员?”
洛阳迎着她的目光,缓缓露出一抹浅笑,随后郑重地点了点头:“殷副教主说得没错,正是策反。”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不是所有官员都值得策反。”
“那些平日里欺压百姓、搜刮民脂民膏、手上沾着百姓鲜血的恶官,就算我们去策反,他们也只会为了利益倒戈,日后反而会成为我们的隐患,这样的人,不必浪费精力。”
“我们要策反的,是那些心怀百姓、对朝廷失望,却又苦于没有出路的人。”
“可……可我们该怎么做?”
王长老急切地问道,他已经被这个想法勾起了兴致,却又摸不着门路。
“南境的官员将领,大多与朝廷绑在一起,怎么才能让他们相信我们,愿意跟着我们干?”
厅内众人也纷纷附和,目光再次聚焦在洛阳身上,满是期待。
洛阳抬手压了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声音依旧沉稳:“要做策反,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是明确我们的大义。”
“我们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只是打下一座城、收下一批人,却让大义人觉得我们只是一群争权夺利的乱兵。”
他走到议事厅中央,目光扫过每一个人,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们要向天下发布公告,把我们的决心和目标明明白白地说出来。”
“我们不是要造反夺权,而是要诛贪官、除暴政,救百姓于水火”
“我们要告诉那些官员将领,只要他们愿意放下屠刀,为百姓做事,我们就愿意与他们联手,共建一个没有苛捐杂税、没有贪官污吏的新天下。”
说到这里,他加重了语气:
“更重要的是,我们要发布一篇讨剿檄文,把朝廷的罪行、贪官的恶事,一桩桩、一件件都写清楚,让天下人都知道我们为何而战。”
“只要天下在我们这边,那些心怀百姓的官员将领,自然会主动向我们靠拢。”
“就算他们暂时不敢动,也绝不会再死心塌地地为朝廷卖命。”
“这,才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上策。”
讨剿檄文我已经整编好大家请听我念念:
天下的百姓、各路英雄好汉:
咱们大商王朝传了一百多年,祖辈们流血流汗,才守住这千里江山,让咱们有田种、有饭吃。
可如今新皇登基,却是个软骨头!北边的蛮族打过来,他不敢领兵抵抗,反倒亲手把咱们祖宗留下的三座城池割了出去,每年还要给蛮族送粮食、送银子,美其名曰“求和”,实则是拿咱们百姓的血汗换他自己的皇位!
这还不算完!割地纳贡的消息一传开,东边的大周、西边的大秦全来了。
大周占了咱们的南境荆城,抢粮抢船。
大秦攻了咱们的边塞重镇,烧房杀人。
南边更有蛮族作乱。
现在各州各县都乱了套,百姓要么被抢,要么逃难,好好的家散了,好好的日子没了。
可皇宫里的新皇呢?依旧关着门享乐,连一句安抚百姓的话都没有!
咱们都是大商的子民,哪能看着祖辈基业毁在这昏君手里?哪能看着家人受欺负、遭苦难?
今天我华教等在此号召:凡是有血性、想护家的人,不管是种地的、打铁的,还是当过兵的,都拿起刀枪、举起义旗,一起讨了这昏君,打跑那些外敌!只要咱们齐心,定能把江山夺回来,让百姓重新过上安稳日子!
檄文发出之日,便是除逆护民之时!
天下英雄,当共赴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