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帐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得地面微微震颤——那马蹄声未在帐前停稳,便有一道嘶哑的呼喊穿透帐帘,像一道惊雷,直直插进这喧闹里:“报——!紧急军情!”
帐内瞬间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帐门,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些。
只见一个身披玄色短甲的传令兵掀帘闯入,他发髻散乱,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紧紧贴在皮肤上,脸上还沾着几点尘土与草屑,显然是一路疾驰而来,连片刻喘息的功夫都没有。
他踉跄着扑到帐中,单膝跪地,甲胄碰撞发出“哐当”一声脆响,双手高高举过头顶,捧着一卷用蜡封好的密信,声音因急促的呼吸而断断续续:“禀、禀教主……繁、繁城内应……传来急报!”
主位侧首的殷副教主缓缓睁开杏眼,她今日穿了一身红色锦袍裙,领口绣着银线勾勒的云花纹,手指修长,正漫不经心的抚摸腰间一枚璞玉。
听到“繁城内应”四字,她眼底未起半分波澜,只是淡淡颔首,朱唇微起,轻声哼出一个低沉的“嗯”字。
身后侍立的女侍立刻会意,她身着素色襦裙,裙摆绣着细碎的白梅,步子迈得又轻又稳,莲步轻移间,裙摆扫过地面竟未带起半分尘土。
走到传令兵面前,她微微俯身,指尖避开蜡封,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卷密信,转身快步走回殷副教主身边,双手呈递上去,姿态恭敬得无懈可击。
殷副教主接过密信,拇指在蜡封上轻轻一捻,那层薄薄的蜡便应声碎裂。
她展开密信,目光快速扫过上面的字迹——密信是大华教特有的样品,却因送信人一路揣在怀里,带着几分人体的温度,只是上面的墨字却像冰碴子,每一笔都透着寒意。
她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仿佛只是在看一张无关紧要的货单,待看完最后一个字,便随手将信纸递给身旁的亲卫,声音平静无波:“传阅下去,都看看吧。”
密信在众人手中依次传递,帐内的空气仿佛被无形的手收紧了,越来越沉。
有人看完后眉头紧锁,有人倒抽一口凉气,惊得后退半步,撞到身后的案几,将上面的茶杯撞得倾斜,茶水洒了一桌,顺着桌沿滴落在地,溅起细小的水花,却无人顾及。
还有人反复揉着密信的边角,像是要把那些字揉碎了,好让那糟糕的消息也跟着消失。
待最后一人看完,将信纸递回亲卫手中时,帐内已静得能听见烛火“噼啪”燃烧的声音,连烛泪滚落的速度,都仿佛慢了下来。
“大家觉得……这可能?”殷副教主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压得人胸口发闷。
她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帐内众人,将每个人脸上的惊惶、错愕与无措尽收眼底,才继续说道:
“繁城守将常坤夜晚降临时候,已连夜赶去太守府搬请救兵。如今我们的处境——前有十万南蛮子虎视眈眈,后有繁城守军扼住退路,再过几日,朝廷的援军便要到了。腹背受敌,三面环伺,诸位,可有良策?”
最后一个字落下,帐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方才还能滔滔不绝的嘴,此刻像是被灌满了铅,沉重得张不开。
有人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被那迫在眉睫的危机堵了回去,只能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帐外的风不知何时大了些,吹得帐帘“哗啦啦”作响,烛火猛地摇曳了一下,险些被吹灭,映得众人脸上的神色愈发晦暗。
“如今之际,我们唯有暂时遁入西侧的黑风密林,避开锋芒,再另图他法。”就在这死寂之中,一个清朗却带着几分坚定的声音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萧然从人群中走出几步。
他看着众人,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黑风密林地势复杂,南蛮子不熟悉地形,不敢贸然深入。”
“繁城守军本就怯懦,更不会追进林子里送死,朝廷援军初到,不明我军虚实,必不敢轻举妄动。”
“入林,是眼下唯一能保全有生力量的法子。”
他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死水,帐内顿时起了波澜,却不是赞同的声浪,而是一片沉重的叹气声。
有人伸手按了按眉心,脸上满是不甘:“遁入密林……说得轻巧。可我们这些日子的努力,难道就这么白费了?”
说话的是负责粮草调度的李小伟,他脸上沟壑纵横,鬓角已染了霜色,此刻眼眶微红,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这些日子,为了囤积粮草,他亲自带着人去百里外的山谷运粮,好几次险些被南蛮子的游骑撞见,夜里更是合不上眼,生怕粮草出半点差错。如今说要退,他怎么甘心?
“不白费,又能如何?”萧然转过头,看着李小伟,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却又异常清醒。
“我们满打满算,只有六万之众,这六万弟兄,连像样的铠甲都凑不齐,能顶住十万南蛮的轮番冲击,已经是拼到了极限。
若等朝廷援军一到,前后夹击,我们便是插翅也难飞,只能全军覆没,连尸骨都未必能收全——到那时,别说这些日子的努力,连弟兄们的性命,都要一起搭进去,你愿意看到那样的结果?”
帐内又吵了起来,只是这一次的争吵,没了先前的意气风发,多了几分绝望的焦灼。
“我看不如退进密林深处!黑风林里有我们之前藏的粮草,先躲个十天半月,等南蛮子和朝廷军起了冲突,我们再出来捡漏!”一个身材魁梧的偏将拍着大腿喊道,他脸上一道刀疤从眼角延伸到下颌,此刻因激动而微微泛红。
“躲?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世?”立刻有人反驳,那是个年轻的武将,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眼神却很刚烈。
“南蛮子烧杀抢掠,害了多少百姓!我们若是退了,那些指望我们的乡亲怎么办?依我看,不如跟南蛮子拼了!就算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匹夫之勇!”又一人冷笑出声,他是军大华教的一名谋士,戴着一顶文士帽,手里还摇着一把折扇,只是此刻扇柄都快被他捏断了。
“拼了?六万对十万,本就处于劣势,再加上朝廷援军,拼到最后,不过是白白送命!依我之见,不如趁繁城守将去搬救兵,城内权利真空,直接强攻繁城!拿下繁城,有了城池依托,既能抵御南蛮,又能对抗朝廷军,岂不是比躲和拼都强?”
“强攻繁城?繁城城墙高三丈,城墙厚三米,就凭我们现在的处境,而且又是山林地形,攻城器械都摆不开,怎么攻?”
“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坐以待毙!”
“我看还是退入密林……”
你一言,我一语,吵得像一锅炸开的油。
有人拍案而起,指着对方的鼻子怒斥;有人颓然坐回椅子,双手抓着头发,满脸痛苦。
还有人走到帐边,掀开帐帘一角,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烛火在众人的争执声中忽明忽暗,映得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复杂难辨——有不甘,有愤怒,有绝望,还有一丝微弱的、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侥幸。
谁也说服不了谁,只能任由这焦灼的争吵,在这狭小的帐内盘旋,像一张越收越紧的网,将所有人都困在其中,喘不过气。
帐内的争执声像没头的苍蝇般乱撞,“退入密林”的主张刚起,就被“强攻繁城”的怒喝压下去,紧接着“与南蛮死战”的嘶吼又掀高了声浪,甲胄碰撞声、案几拍击声混在一处,连烛火都被震得簌簌发抖,将众人扭曲的神色投在帐壁上,活像一群困在笼中的野兽。
殷副教主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只觉得脑仁里像塞了一团乱麻,越扯越紧。
她原本端坐在案后,可那吵嚷声像针似的扎进耳朵,让她连半分冷静都维持不住——方才传阅密信时的镇定,此刻早被这混乱冲得七零八落。
六万教众的性命悬在一线,这群人却只顾着各执一词,连半分章法都没有。
他正要拍案呵斥,目光扫过帐中角落时,忽然顿住了。
那是洛阳待的位置,他依旧穿着那件洗得泛白的青布长衫,袖口随意挽着,露出一截被南境晒黑的手腕。
烛火恰好落在他半边脸上,映得他下颌线愈发分明,另半边脸却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神情。
他手里捏着半块啃剩的麦饼,却许久没动,目光落在帐中央的舆图上,眉头微蹙,像是在琢磨着什么,帐内的喧闹仿佛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半点没扰到他的沉思。
殷副教主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拔高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急切:“都住口!”
这声呵斥像一盆冷水,“哗”地浇在沸腾的帐内。
争执声戛然而止,众人齐齐转头看他——方才吵得面红耳赤的偏将还维持着撸袖子的姿势,年轻将领紧攥的拳头松了一半,连那摇着折扇的谋士都顿住了手,扇面上的墨竹纹因他的停顿,显得有些僵硬。
殷副教主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洛阳身上,语气放缓了几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吵有什么用?吵到天亮,南蛮子的刀能自己收回去,还是朝廷的援军能自己退走?这样乱吵,不过是白费力气,反倒误了正事。”
他顿了顿,见众人都垂着头,没人再敢吭声,才转向洛阳,语气里添了几分恳切:
“洛先生,你素来足智多谋,前番咱们设陷阱阻击南蛮军,便是多亏了你的计策,才险险占了先机。”
“方才众人争执时,你一直默不作声,想来是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不妨说说你的想法?”
这话一出,帐内瞬间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轻了许多。
所有人的目光都“唰”地投向角落里的洛阳,方才还带着焦灼与戾气的眼神,此刻竟不约而同地染上了期待——有人往前凑了凑,生怕漏听一个字。
有人直了直身子,脸上的颓丧淡了些,连那方才主张死战的年轻将领,都紧紧盯着洛阳,像是盼着他能说出一句扭转乾坤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