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让开?”
我盯着黄衣人。兜帽阴影遮住他的脸,但那股让人窒息的压迫感,像钝刀抵在喉咙。
他没回答,转身往塔内走。
走了几步,停下,侧过头——像在等我跟上。
我咬牙,跟了。
踏入塔内的瞬间,视野骤变。
刚才还是金属电梯间,现在是条幽深回廊。墙壁不是混凝土,是青黑色古砖,每块砖上刻满符文,在昏暗中泛着微光。
头顶不是天花板。
是向上无限延伸的螺旋结构,像巨大的转经筒,一层层旋转上升,看不到尽头。
空气里弥漫着檀香和腐朽的气息。
“这是什么?”我的声音在回廊里回荡。
黄衣人没停,声音从前方传来:“归墟塔。水底衙的核心造物。”
“归墟?”
“社长用了三十年,把这座现代建筑,一寸寸改造成玄学造物。每根钢筋都是符文,每块玻璃都是法器。”
我抬头看向那螺旋结构,喉咙发紧。
这不是建筑。
是个巨大的法阵。
“你们把整座塔,变成了仪式场?”
“是稳定器。”黄衣人停下,转身,“社长要对抗的,不是你,不是任何人。是终极虚无。”
我瞳孔收缩:“什么意思?”
他沉默几秒,抬手指向头顶那无尽螺旋。
“你知道这世界,为什么会有诡异吗?”
我没回答。
“不是因为有鬼神,是因为在崩塌。这世界的底层规则,正在一点点瓦解。诡异,只是裂缝中渗出的脓血。”
“社长看到了未来——当秩序彻底崩塌,这世界会陷入终极虚无。没有生,没有死,没有时间,没有空间。一切归零。”
我拳头攥紧:“所以他要用之力,强行稳定秩序?”
“对。”黄衣人点头,“他要构建一个没有纷争、永恒静止的绝对秩序世界。所有人,所有事,都被固定在最的状态。”
“那和死有什么区别?”
兜帽下传出轻笑:“你说对了。所以我说,他在用错误的方式,践行偏执的正义。”
我盯着他:“你是谁?”
“观星司,最后一人。”他声音里带着疲惫,“我的职责,是观测,而非战斗。”
“天命?”
“对。”他抬头看向螺旋深处,“我看到了无数条时间线。在绝大多数未来里,社长都成功了。世界陷入永恒静止,所有生命变成雕塑。”
“但有一条线,很微弱,却始终没断。”
他转身,兜帽下的视线落在我身上。
“那条线的核心,是你。”
我呼吸一滞。
“方九霄转世,融合现代灵魂。你是唯一变量。”黄衣人声音很轻,“所以我一路放水,一路引导。不是背叛社长,是在赌那条最微弱的未来。”
“赌我能赢?”
“不。”他摇头,“赌你能让他醒悟。”
我愣住。
黄衣人叹气:“社长不是恶徒。他只是太害怕了。害怕失去,害怕崩塌,害怕一切不可控。所以他选择了最极端的路——彻底冻结世界。”
“但你不一样。你融合了方九霄的力量,却保留了陆文渊的温度。你知道,秩序不是用来囚禁生命的,是用来守护生命的。”
“如果有人能让他明白这点,只有你。”
我喉咙发紧,低声问:“如果我做不到呢?”
黄衣人沉默很久。
“那我会亲手毁掉这座塔。”他声音平静,“连同社长,连同我自己。”
空气里一片死寂。
我盯着他,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黄衣人转身,继续前行。
回廊越来越窄,墙上符文越来越密集,空气里的压迫感越来越重。我能感觉到,某种庞大的意志,正在上方注视着我们。
走了不知多久,前方出现一扇古朴青铜门。
门上雕刻着复杂图案——九条龙盘踞在一座塔周围,龙口中吐出的不是火焰,是虚无。
黄衣人停在门前,抬手在门上轻轻一按。
青铜门无声打开。
门后,是个旋转的能量旋涡,金色、银色、黑色的光芒交织,看不清内部结构。
“这是通往塔顶的最终通道。”黄衣人转身看着我,“进去之后,就是你和他的战场。”
我抬脚向前。
就在即将踏入旋涡的瞬间,黄衣人突然开口:“陆文渊。”
我停下。
“无论结果如何,谢谢你。”他声音很轻,“至少,你让我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我没回头,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踏入旋涡。
天旋地转。
无数画面在眼前闪过——古代的岭南,战火纷飞;现代的广州,车水马龙;未来的世界,一片死寂。
我看到方九霄在战场上吟唱戏文,看到陈景瑞在棋盘前落子,看到武胜、叶知秋、沈琬、阿King在五色天网中燃烧。
我看到社长年轻时的脸,那双眼睛里,曾经也有过温度。
然后,所有画面消失。
我站在一片空旷的平台上。
落地窗外是整个广州的夜景,万家灯火,璀璨如星河。
平台中央,一个身影背对着我,静静站立。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长袍,身形修长,背脊笔直,双手负在身后。
空气里一片死寂。
我迈步向前。
“方九霄。”他的声音响起,低沉、威严,带着看透一切的从容,“你终于来了。”
我没纠正他。
“是啊。”我平静地说,“我来了。”
他终于转过身。
那张脸,出乎意料的年轻,大约四十岁左右,五官端正,眉宇间带着某种沉重的疲惫。
但最让我震惊的,是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疯狂,没有邪恶,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空洞。
就像一个背负了太多重量的人,终于放弃挣扎,选择将一切冻结。
“你比我想象的,更像他。”社长打量着我,嘴角浮起笑意,“但也更像你自己。”
我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你知道吗?”他突然开口,“我曾经,也像你一样。”
“相信秩序,相信守护,相信这世界可以变得更好。”
“但我看到了太多。”
他转身,看向窗外的城市。
“我看到无数人因为力量而疯狂,看到无数家庭因为诡异而破碎,看到这世界的秩序,一点点崩塌。”
“我试过拯救,试过引导,试过一切方法。”
“但没用。”
他声音很轻,却像钝刀割肉。
“所以我明白了。这世界,不需要拯救。需要的,是彻底的重置。”
我拳头攥紧:“用永恒的静止,换取虚假的安全?”
“虚假?”社长转头看着我,“你见过终极虚无吗?”
我没回答。
“我见过。”他眼神空洞,“那是比任何诡异都恐怖的东西。当秩序彻底崩塌,这世界会陷入绝对的混沌。没有生,没有死,没有意义,没有存在。”
“与其让所有人在痛苦中等待那一刻,不如我亲手,给他们一个。”
“哪怕是冰冷的永恒。”
我盯着他,低声问:“你真的相信,这是对的?”
社长沉默很久。
“我不知道。”他声音里,第一次出现动摇,“但我已经走到这一步,没有回头路了。”
“有。”我说。
他抬头看着我。
“停下。”我一字一句,“和我一起,用另一种方式,守护这世界。”
社长眼神复杂,摇了摇头。
“太晚了。”
他抬起手。
脚下的法阵瞬间亮起,整座塔开始震动。
窗外的万家灯火,开始一盏盏熄灭。
“归墟,已经启动。”
他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平台上,带着某种不可逆转的冰冷。
而我脚下的地面,开始出现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