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秋眼中那簇疯狂的火苗，像是点燃了我脑中最危险的那根引线。
更恐怖的存在。
陈景瑞。叶知秋。他们不约而同地，都指向了同一个模糊的，不可名状的威胁。
而我手中这半卷血色的羊皮，就是他们不惜代价也要递给我的，那把解决问题的“刀”。
我看着那狂笑的傩面，它似乎感应到了我的注视，石刻的眼窝深处，那片死寂的黑暗仿佛又开始蠕动。
“我们不能用这个。”叶知秋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比坚定，她像是从那个疯狂的念头中挣脱了出来，一把按住我的手，“陆文渊，这是邪术！是陷阱！陈景瑞想毁了你！”
武胜没有说话，但他沉重的呼吸和紧绷的肌肉，已经表明了他的立场。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我手里的羊皮卷，仿佛那是什么活物，随时会扑上来咬断我的喉咙。
“不。”我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他不是想毁了我。他是想……用我。”
用我，或者说，用我体内的方九霄。
用一个可控的恶魔，去对抗一个不可控的，更恐怖的灾难。
这个逻辑，冰冷，残酷，却又带着一种致命的合理性。
我没有理会他们的劝阻，拿出手机，对着那半卷羊皮，从各个角度拍下了高清照片。这里的信号微弱到几乎没有，我举着手机在偏殿里来回走了几圈，才找到一个勉强能发送出去的角度。
接收人：阿King。
信息内容很简单，只有两个字：分析。
做完这一切，我将羊皮卷小心地重新卷好，贴身收起。
“陆文渊你疯了！”叶知秋的声调陡然拔高，“你还真想用它？！”
“我需要知道它是什么，怎么用，以及……代价是什么。”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知己知彼，不是吗？哪怕是敌人递过来的刀，我也得知道它究竟有多锋利，会从哪个方向伤到自己。”
我的解释并没有让他们放松下来。偏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三个人，三种心思，在昏黄的油灯下，形成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武胜是纯粹的担忧和排斥。
叶知秋是恐惧、挣扎，以及对我这种决绝态度的不解。
而我……我感到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
从“空椅贡香”开始，我一直是被动的。被事件推着走，被线索牵着走，被体内的方九霄逼着走。我像一颗棋子，在无数只看不见的大手之间，身不由己。
陈景瑞的“背叛”，叶家的秘密，这座傩神庙，这卷《魂傀共生术》。
这一切，第一次让我看到了从“棋子”，变成“棋手”的可能。
哪怕，这需要我主动走进一个最深的旋涡。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手机的屏幕，终于亮了一下。是阿King的回信。没有长篇大论，只有一个经过加密的，需要密钥才能打开的语音文件。
我点了播放。
阿King那独特的，带着一丝金属质感的，永远冷静的声音，在死寂的偏殿中响起。
“初步分析结果。这不是你们理解中的‘法术’，更像一份……生物改造说明书。或者说，一份灵魂层面的手术指南。”
“核心概念：魂傀共生。它需要一个‘傀躯’。”
“注意，‘傀躯’不是尸体，也不是普通的器物。根据残卷上的描述，这是一种用特殊材料炼制而成的，无魂的，拥有生命特征的容器。你可以理解为……一个专门用来承载灵魂和力量的，人造躯壳。”
阿King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然后，是关键步骤。施术者，需要主动剥离自己的一部分灵魂，混合自身的力量，像数据流一样，将其‘灌注’进‘傀躯’之中。成功后，‘傀儡’就会成为施术者的‘分身’，拥有独立的行动能力，但思想与施术者完全同步，绝对服从。”
“绝对服从？”武胜嗤笑一声，满脸不信，“那小子放个屁我都不信。”
阿King的声音仿佛听到了他的质疑，继续说道：“理论上是这样。这是一种主从契约。但这份说明书，是残缺的。它只写了如何‘灌注’，却没有写如何‘控制’和‘回收’。这就像给了你引擎的制造图，却没给你刹车和方向盘。”
我的心脏，猛地一沉。
没有刹车和方向盘的引擎。
“所以，陈景瑞的注释，‘此术或可解钥匙之困’……”阿King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我的理解是，他想让你，陆文渊，用这个术，将你体内那个‘方九霄’的意识和力量，大部分‘灌注’到一具‘傀儡’里。”
偏殿里，落针可闻。
阿King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我心中那个最疯狂，最不敢深思的念头。
“如果成功，好处是显而易见的。”阿King的分析还在继续，“第一，你的本体会得到解脱，不再随时面临被‘他’夺舍的风险。第二，你将拥有一个无比强大的‘战力’，一个行走的方九霄，而且，理论上，是听你指挥的。”
“这等于……把体内的定时炸弹，拆出来，改造成了一枚可控的巡航导弹。”
这个比喻，精准得可怕。
“但风险呢？”叶知秋的声音干涩，她替我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风险……巨大。”阿King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首先，是灵魂撕裂。这不是比喻，是物理层面的。没人知道撕开灵魂会发生什么，残卷上完全没写。最好的结果是剧痛和虚弱，最坏的……你的原始意识可能会当场崩溃，变成一个真正的白痴。”
“其次，是‘傀儡’失控。这份术法是残缺的。你把一个‘祖宗’级别的力量灌注进一个没有‘刹车’的躯壳里，一旦它产生自己的意志，或者说，‘方九霄’的意志在里面彻底苏醒，并且压过了你的主导契约……后果是什么，不用我多说了吧。”
“我用我所有的模型推演了一遍。基于这份残缺的说明书，你们去尝试的失败率，是百分之七十三点四。”
“一旦失败，你们要面对的，就不是一个被关在你体内的‘方九霄’，而是一个拥有独立肉身，不受任何束缚的，完全体的‘诡探’方九霄。”
百分之七十三点四的失败率。
武胜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叶知秋的脸色，已经白得像一张纸。
这个数字，足以让任何一个理性的人，彻底放弃这个念头。
但我的脑子里，却反复回响着另一个数字。
百分之二十六点六。
我还有，超过四分之一的成功率。
“我干。”
两个字，从我的喉咙里挤出来。
“你他妈说什么？！”武胜一把抓住了我的衣领，他双眼赤红，那股刚猛的血气第一次带上了狂怒的压迫感，“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干。”我看着他的眼睛，平静地重复，“武胜，我不想再当那把‘钥匙’了。我不想再被动地等着他什么时候醒来，等着他用我的身体去做他想做的事。我要把他……从我的身体里，请出去。”
“这是自杀！”叶知秋厉声喝道，“这不是勇敢，这是在赌命！用我们所有人的命去赌！”
“不赌，我们就只能等死。”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水底衙’已经盯上了我们，陈景瑞在暗处算计着我们，还有一个‘更恐怖的存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冒出来。我们现在这样，是砧板上的肉，别人想什么时候剁，就什么时候剁。”
“我需要力量。不是这种藏在我身体里，随时会反噬我的力量。我需要一把能握在手里的，能指向敌人的，属于我自己的刀！”
我掰开武胜的手，目光扫过他们两个，最后落回阿King的语音上。
“阿King，你刚才说，‘傀儡’的制造材料，很特殊？”
“……是。”阿King沉默了几秒，“残卷末尾提到了几种核心材料，都是些我闻所未闻的东西。什么‘九幽泉下的冥铁’，‘天雷劈裂的桃木心’……这已经不是化学了，这是玄学。其中，作为‘傀儡’躯干主心骨的，是一种叫做……‘千年阴沉木芯’的东西。”
千年阴沉木芯。
我念出这个词的时候，叶知秋的身体，猛地一震。
我立刻看向她：“你知道？”
她的嘴唇动了动，脸上是一种混杂着震惊和荒谬的表情：“我……我在家族的一本杂记里看到过。阴沉木，又叫乌木，是古木深埋地下，历经数千年碳化形成的。它本身就凝聚了极重的阴气和大地精华，是天然的养魂之木。而‘千年阴沉木芯’……更是其中的极品，是炼制顶级法器和容器的至宝。”
她深吸一口气，说出了一句让我浑身血液都几乎凝固的话。
“那本杂记里提过一句，百年前，‘水底衙’的第一代社长，为了寻找一截完美的‘千年阴沉木芯’，几乎翻遍了整个岭南的山川水脉，最后……好像真的被他们找到了。”
找到了。
在“水底衙”的手里。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豁然贯通。
陈景瑞留下这半卷羊皮，他知道术法是残缺的，他也知道我们没有材料。他把一个看得见摸得着，却又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希望”，摆在了我们面前。
不，他不是要我们放弃。
他是要我们……去抢。
一个疯狂到极致的计划，在我脑海中瞬间成型。
“我们的目标，变了。”我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冰冷的决绝。
“潜入‘水底衙’的总部。找到那截‘千年阴沉木芯’。顺便，查清楚关于这个术法，关于那个‘七姑’，他们到底还知道些什么。”
武胜和叶知秋都愣住了，他们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我。
从被追杀的逃亡者，摇身一变，要去主动攻击敌人的老巢？
这已经不是疯狂了。
这是找死。
“你……”叶知秋刚想说什么。
突然。
一阵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脚步声，从傩神庙之外，那片死寂的原始森林中传了进来。
那不是一个人的脚步声。
是许多人。踩在厚厚的腐殖层上，发出的那种特有的，沉闷的“噗噗”声。密集，而富有节奏。
与之同时，一股强大的，冰冷的，带着铁血纪律性的能量波动，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将这座小小的傩神庙，彻底包围。
这股能量，和之前傩面散发的，那种混乱、怨毒的恶意截然不同。
它更纯粹，更凝练，也更致命。
是人。
是“水底衙”的追兵。
他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