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闻言也羞得轻啐一声,与晴雯俱是满面通红,不敢抬眼瞧凌策。虽未对凌策生情,可丫鬟遭这般戏谑又能如何?
凌策无奈道:
二婶子莫要取笑她们了。此番回京途经应天府,顺道去府上拜望过。
王熙凤霎时敛了笑意,急切道:
当真?我爹娘可好?我兄弟如何?
她这些年看账本识得大半文字,却还不会书写。平日甚少与家中通信,加之千里迢迢,这二十出头的年纪,怎能不思亲?
凌策温言道:
二老身子硬朗,王仁亦安好,只是已辍学了。
王熙凤听得前半句方展颜,闻得后半句登时柳眉倒竖,拍案怒道:
这孽障又犯浑!这般年纪不娶亲便罢,怎连学业都荒废了?
平儿恐她说出什么不妥的话,忙轻扯其袖低语:
奶奶,这不在咱们院里......
王熙凤猛然醒悟,正欲转圜,却听凌策笑道:
无妨,方才还说是一家子。王仁之事说来话长,简言之是被分家的族兄带坏了。二老托我捎来些物件,方才忘了说。
稍后命人将玉器金器送来,有摆件亦有首饰。只是二老未让带家书,只说请二婶子安心,家中诸事顺遂。
王熙凤轻咬朱唇,难得柔声道:
多谢策哥儿......
此刻她满心记挂娘家,浑然不觉自己这般情态何等动人。
她心知爹娘送来这些物件实为托付,加之凌策所言,恐兄弟已开始败家。奈何满屋丫鬟在场,不便细问,只得另寻时 探。
平儿暗自叹息,见主子为家事方寸大乱,忙向凌策行礼道:
时辰不早,小侯爷可要现在移步晚宴?
凌策会意轻笑:
平儿姑娘果然伶俐,有劳二婶子与姑娘了。
平儿颊染轻霞,心道这点心思果然瞒不过这位小侯爷。
凌策与王熙凤并肩而行,虽年纪尚轻却因侯爵身份与这位精明能干的 奶谈笑风生。说起金陵旧事时,王熙凤眼中泛起追忆之色。凌策望着这位在原着中为贾府耗尽心血的女强人,想到她最终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心中不免唏嘘。
最令凌策难忘的是王熙凤那句从来不信阴司报应的豪言壮语,那时的她神采飞扬如九天仙子。可自从有了巧姐儿,这位铁娘子竟也开始信起鬼神之说。凌策暗自发誓定要改变她哭向金陵的命运。
此时潇湘馆内,黛玉正捧着家书泪落如珠。紫鹃一边替她拭泪一边打趣道:林姑娘这可奇了,收不着信要哭,收着了信更要哭。依我看啊,都怪那小侯爷,雪雁快去寻他算账!
胆小如鼠的雪雁哪敢真去,只缩在一旁。黛玉闻言急得直跺脚:休要胡吣!人家千里迢迢捎来家书,怎倒怨起他来?说着自己夺过帕子拭泪,却见窗外暮色已沉。
紫鹃掩嘴笑道:姑娘再哭下去,宝二爷见了怕是要心疼得跟着掉泪呢!黛玉羞红了脸:净胡说!快打水来,我得敷敷眼睛。话音未落,远处已传来姐妹们赴宴的说笑声。
紫鹃刚要开口,黛玉冷着脸瞥了她一眼,紫鹃只得闭嘴,领着雪雁退下。待二人离开后,黛玉轻手轻脚将信笺折好收起,幽幽叹了口气。
她虽年幼,却明白紫鹃的心思,或者说贾母的盘算。只是她此刻尚未萌生儿女私情,仅视宝玉为兄长。况且宝玉待她虽亲厚,与其他姐妹也无甚差别,同样未生情愫。平日嬉闹无妨,可紫鹃这般行事着实令她困扰。
正沉思间,忽闻院中紫鹃高声通传:
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到!
见紫鹃刻意扬声,探春忍笑故意拔高嗓音:
可不是来了!林姐姐莫非在午憩?宴席将至,快些起身,莫误了时辰。
黛玉移步窗边轻啐:
呸!三丫头又来取笑,快进来罢。你们从何处来?
迎春牵着惜春随探春入内。方才黛玉隐在暗处,此刻灯下才瞧见她双眼红肿,显是痛哭过。探春见她神色如常,知已平复,便不多问,只叹道:
自然是从二哥哥处来。袭人与晴雯拨给策哥儿了,二哥哥睹物思人正伤心呢,眼睛都哭成桃儿了......
黛玉闻言一怔,顾不得探春调侃,讶然道:
竟是调她二人过去?这如何使得?他最看重这两个丫鬟,如今都给了策哥儿,岂非让二人结怨?再者他怎会应允?
黛玉心思剔透,立时想到或是外祖母授意。府中除贾母,无人能调动宝玉的丫鬟。宝玉若去撒娇,老太太无有不依的。转念又觉蹊跷:老太太既重视凌策入府,怎会令宝玉与他生隙?这分明是蓄意制造嫌隙!
探春微微摇头:听闻起初是太太要遣晴雯过去,老太太说独去不妥,连袭人一并派去,全了叔侄情分。二哥哥倒也无妨,凤姐姐答应另寻四个俊俏丫鬟补上。
据说太太提议时,二哥哥正在前院听老爷训话,全然不知情。待知晓时已成定局。老太太再疼他,送出的丫鬟断无讨回之理。
他哭闹不过一时性子,你还不晓得?待新丫鬟送到自然就忘了。况且他素来欣赏策哥儿,谁让策哥儿生得那般俊......
探春话刚出口便暗觉不妙,她原是替宝玉说话,却猛然意识到面前坐着的是黛玉,这下可要被抓住话柄了!
果然,黛玉听到最后一句时双眸一亮,未等探春解释便用帕子掩唇笑道:原来三妹妹觉得策哥儿俊俏?也是,虽说论辈分是咱们晚辈,到底不是血亲。三妹妹有这般心思倒也寻常,论门第品貌倒也相配呢!
外祖母这般看重他,接进府里未必单为读书。既然三妹妹存了这个心,不如我这就去禀明外祖母,索性成全了这段姻缘可好?
黛玉语速极快字字清晰,探春竟插不进话。素日伶俐的三姑娘此刻涨红了脸,再爽利的性子遇上这等事也难免羞赧。
呸!林姐姐莫要胡吣!我不过顺着二哥哥的话说,倒是林姐姐想得这般周全,莫非自己存着这个心?难怪人家特意登门提亲呢!
黛玉岂会让她占上风?轻哼一声反击道:胡说什么提亲!不过是顺路拜访。若论提亲,今儿在荣禧堂我可瞧得分明,策哥儿看你的眼神可不一般!
这话正戳中探春心事,想起日间那阵悸动,顿时语塞。黛玉见状笑得愈发开怀,难得将这个机敏的三丫头堵得说不出话,只觉浑身舒畅。
连迎春都好奇地打量探春,从未见过三妹妹这般情状。惜春年纪尚小,听不懂话中机锋,只歪着头看姐姐们斗嘴。
黛玉抱臂抿嘴轻笑,探春红着脸瞪她。迎春见二人不语,柔声道:我倒觉得策哥儿生得俊朗,比蓉哥儿、琏二爷更英挺,在他跟前坐着格外舒坦......
这话倒叫黛玉探春一怔,须知惜春素来不喜生人。更奇的是迎春竟也附和:确是难得的好相貌......
两个姐姐忍俊不禁,她们知道那位秀才郎未必乐意被人这般品评呢。
宴席间,
贾政拉着凌策在主座高谈读书心得,一心想指点这个上进的少年。他全无功利之心,纯粹是爱惜读书人的缘故。
宫中那番话确实有理,读书终究离不开勤奋二字,世间再无比读书更美妙的事了。如今你虽已考取秀才功名,但万不可松懈,须知三年后还有乡试等着你呢!
若说考秀才是千军万马争过独木桥,那中举人便是百万雄师中选拔百名精锐!策哥儿能连中小三元,学问造诣自不必说,但也不能闭门造车。我打算为你寻访一位名师指点。
家中族学进度迟缓,你去也是虚度光阴。待我这几日寻得良师,你再跟着学习。有名师督促,也能让你专心向学,不敢懈怠。
凌策此前并未另寻先生,父亲的学问已足够教导他。更何况他带着前世记忆,又有学习天赋,应付此前课业绰绰有余。
虽说凭他能力,研读前人经解注释、先贤文章便可应对乡试,但他感念贾政好意,便笑着应道:多谢二老爷费心,此事全凭您安排。先前在家随父亲读书,未曾正式拜师。虽有三载光阴,却也觉时光飞逝,不敢有丝毫懈怠。
贾政抚须而笑,对这个少年愈发满意。当年若非贾代善临终上奏,他本欲走科举之路,何至于如今被科班出身的同僚暗中轻视?
他一心盼着家 个读书人,原对大儿子寄予厚望,谁知其苦读伤身。想借大婚冲喜,却在新婚当夜丧子,连血脉都未留下。
是的,此间贾珠并未留下子嗣,李纨仍是待嫁之身。只是既已过门守寡,便再难归家,只能在贾府消磨岁月......
凌策早知此事。虽远在江南,但对京城消息了如指掌,尤其重视与凌家交好的贾家、史家动向。
望着陪坐在姑娘们中间的李纨,他心中暗叹:原着里李纨尚有贾兰这个盼头,如今连这点慰藉都没有。新婚丧夫,处境怕是更为艰难。
看贾母与王夫人待她的态度便知,不过是表面关怀。王夫人说不定还心存怨恨,觉得是这个儿媳没能冲喜成功。
正思索间,忽听贾赦开口道:存周何必总说这些?策哥儿年纪尚小,既已中了秀才,也该适当松快些。
转头对凌策道:策哥儿家中事务可都料理妥当了?记得你家已无近亲,连远亲都寥寥。当初处理文长后事时,真是难为你了。
凌策心下了然,贾赦这是要打他家中产业的主意了。凌家何止是远亲稀少,根本就是血脉断绝,这份家业自然全归他一人所有。
凌家世代为官,十三代单传,四代封侯,在外人眼中家底丰厚。然而鲜有人知,凌家最珍贵的并非金银,而是那些传世孤本和上等良田。
这些孤本皆是稀世珍宝,莫说是凌策,就连他父亲在世时也视若性命,从不轻易示人。如今凌策虽家业不小,对这些典籍依然珍视如初。
正当凌策准备设局引贾赦入套时,贾母忽然皱眉打断:
“提这些旧事作甚!策哥儿年纪尚小,何必惹他伤心?好不容易来家里一趟,莫要再提过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