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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乱葬岗安家

风雪似乎永无止境,如同这片陌生天地永恒的底色。我们三个小小的身影,在茫茫雪原上,如同三只顽强移动的蚂蚁,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积雪覆盖、几乎辨认不出的荒径上。我紧紧牵着魏无羡那只瘦小而冰冷的手,李莲花则走在最前面,他那小小的、穿着靛蓝色粗布衣衫的背影,在呼啸的风雪中显得异常坚定挺拔,仿佛没有什么艰难险阻能阻挡他为我们寻到一处真正可以安身立命的所在。

魏无羡的手起初是冰凉的,甚至带着一种濒死的僵冷,指尖细微地颤抖着,紧紧攥着我的手指,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的浮木。走了约莫半个多时辰后,那冰冷才渐渐被我掌心持续传递过去的、属于活人的温度一点点捂暖、化开。他不再像最初在破庙里那样,浑身紧绷、充满惊弓之鸟般的戒备,身体放松了许多,偶尔会偷偷抬起那双因为瘦弱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带着好奇与探究,悄悄地、快速地打量我和走在前方的李莲花。那双眼眸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无措,以及对即将展开的、完全未知的新生活,那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懵懂的期待与不安。

“师…师姐,”他似乎是鼓足了勇气,才小声地开口,嗓音依旧沙哑,对这个崭新的称呼还显得十分生涩,“我们…这是要去哪里?那个…有吃有住的地方,远吗?”

我还没来得及组织好语言回答他这个简单却关乎未来的问题,走在最前面的李莲花已经毫无预兆地停下了脚步。他微微仰着头,望着前方一片被浓重得近乎实质的灰黑色雾气所笼罩、只能隐约窥见险峻山峦扭曲轮廓的区域,清秀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起来。即便隔着这样一段不算近的距离,一种源自灵魂本能的不适与警惕感已然升起——那里散发出的气息,阴冷、死寂、污浊,还夹杂着若有若无、却又无孔不入的怨怼、煞气与血腥味,仿佛那片土地本身就在痛苦地呻吟。

“就是那里了。”李莲花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起伏,平淡得仿佛只是在陈述“今天雪下得很大”这样一个简单的事实。

我顺着他的目光凝神望去,心头猛地一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那是……乱葬岗?

即便在我和李莲花原本所处的、见识过无数奇诡之地的世界里,乱葬岗也绝非什么善地,多是战场遗址、大规模瘟疫死亡或者罪大恶极之徒的埋骨之所,常年怨气积聚,生灵避让。而眼前此地的这座乱葬岗,其凶煞阴邪之气几乎凝成了肉眼可见的灰黑帷幕,远远望去,那片天空都比四周其他地方更加晦暗、低沉,仿佛阳光都不愿过多眷顾。天道指引我们来此……安家?这地方,真的能住人?能长期生存吗?一股强烈的荒谬感和担忧在我心中交织。

魏无羡显然也感觉到了前方那片区域传来的、令人极度不适的气息,他下意识地往我身边缩了缩,小手将我的手指攥得更紧,小脸上血色褪去,浮现出本能的恐惧,声音带着颤抖:“那里…感觉好可怕……师父,师姐,我们一定要去那里吗?”

李莲花转过身,雪花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瞬间融化。他看着我们,眼神依旧保持着那份独有的温润,但深处却蕴含着一种令人莫名信服的、沉稳如磐石的力量:“此地煞气冲天,怨灵盘踞,常人自是避之唯恐不及,而这,也正是它最适合我们暂时隐匿行踪、避开外界一切不必要麻烦与窥探的优势所在。”他顿了顿,目光若有实质般扫过魏无羡苍白的小脸,语气放缓,带着安抚与解释的意味,“况且,阿羡,你要记住,煞气、怨气,究其本质,亦不过是天地能量的一种表现形式,只是性质偏于阴邪暴戾。若能寻得方法,加以疏导、净化、甚至转化,未必不能化害为益,成为我等修行路上的独特助力。”最后,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至于安危,你无需过多忧虑。有我和白芷在,定能护得此地周全。”

他的话简洁明了,却像是有种奇异的魔力,条分缕析,轻易驱散了魏无羡眼底的大部分恐惧。小家伙仰着头看着李莲花,那双大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信任的光芒,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对李莲花有种近乎盲目的依赖:“嗯!我听师父的!师父说可以去,就一定没问题!”

我站在一旁,听着李莲花的话,心中暗自叹了口气,却也明白这是目前最现实的选择。好吧,既来之,则安之。况且李莲花分析得确实在理,这鬼地方,确实够隐蔽,足够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那位云梦江氏的江枫眠宗主,怕是派出手下掘地三尺,也万万料不到,他苦心寻觅、意图培养成“护道之刃”的“好苗子”,会主动住进这种连鸟都不拉屎的绝地凶域。从某种意义上说,这里确实是现阶段最安全的“灯下黑”。

我们不再犹豫,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越靠近乱葬岗的核心区域,空气越发阴寒刺骨,那是一种穿透衣物、直侵骨髓的寒意。风中似乎不再仅仅是雪粒,还夹杂着无数冤魂厉鬼若有若无的、凄厉的呜咽与哀嚎,钻入耳膜,搅得人心神不宁。脚下的土地逐渐变得泥泞污浊,积雪下裸露的岩石呈现出一种不祥的、仿佛被鲜血反复浸染过的暗红色。四周枯萎扭曲的树木,枝桠张牙舞爪地伸向灰蒙蒙的天空,形态诡异,许多枝头还挂着破败的、看不清颜色的布条,或是某些早已风化、看不出原形的细小残骸,在风中晃晃悠悠,如同招魂的幡旗。

魏无羡几乎将整个身子都贴在了我的手臂上,呼吸都下意识地放得极轻极缓,仿佛生怕惊扰了这片土地上沉睡(或者说,根本无法安眠)的“居民”。我握紧了他微微汗湿的小手,另一只手藏在袖中,悄悄捏了个最基础的安神诀,一缕微不可察的清灵之气自我指尖溢出,如同一个无形的、柔和的光罩,悄然笼罩住他周身,努力驱散着那些无孔不入、试图侵蚀他心神的负面能量与恐惧情绪。走在前方的李莲花,则依旧步履沉稳,他周身气息内敛到了极致,仿佛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那些无形的、翻涌的煞气在靠近他身体周遭尺许范围时,竟像是遇到了某种无形而坚韧的屏障,自动地、温顺地向两侧分流开来,无法沾染他分毫。他行走其间,竟有种奇异的闲庭信步之感。

他似乎在凭借某种超乎常理的直觉与对地气能量的敏锐感知,在这片危机四伏的区域中寻找着什么。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一片片枯木、一堆堆乱石,最终,在乱葬岗外围一处相对背风、地势也稍高些的隐蔽山坳里,他再次停下了脚步。这里虽然依旧荒凉,但能有效避开大部分从岗顶核心区域弥漫下来的、最为浓郁和暴戾的煞气洪流,旁边还有一条早已干涸龟裂、但依稀能看出过去曾有水流经过痕迹的古老溪道。

“就这里吧。”李莲花环视四周,目光在山坳的轮廓、岩石的分布以及地气的微弱流转上停留片刻,最终,肯定地点了点头,做出了决定。

然而,放眼望去,这选定的山坳里,同样是一片令人绝望的荒芜。碎石遍地,尖锐硌脚,几棵不知枯死了多少年月的歪脖子树,如同扭曲的鬼影般顽强地矗立着,地面上散落着一些不知名动物的惨白骸骨,以及一些破碎的、看不出年代的陶罐瓦砾,空气中弥漫着陈腐与死亡的气息。

“师父,师姐,我们…晚上睡在哪里啊?”魏无羡看着这片名副其实的不毛之地,小脸上写满了茫然和无措,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在他幼小的、或许还残留着些许关于“家”的模糊记忆里,那至少该有四面能挡风的墙,一个能遮雨的屋顶,而不是这样一片赤裸裸的、暴露在天地与煞气之下的荒地。

李莲花没有立刻用言语回答他这个再现实不过的问题。他只是走到那片空地的中央,缓缓闭上了双眼,整个人仿佛瞬间进入了一种物我两忘的玄妙状态。他需要集中全部的心神与感知。片刻之后,他倏地睁开眼,那双属于孩童却深邃得如同古井寒潭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其锐利、仿佛能洞穿虚空的的光芒。然后,他开始动了。

他的步伐看似随意踏出,如同孩童的信步,但若有人能以神识观之,便会发现每一步落下,都暗合着某种玄奥至极的韵律与轨迹,仿佛在勾连天地间某种无形的脉络。他纤细的脚尖在布满碎石与污浊积雪的地面上轻轻划过,留下一个极浅淡、几乎肉眼难以察觉的、却蕴含着特殊意味的灵纹痕迹。他绕着选定的、大约能容纳我们帐篷的区域不急不缓地行走,修长的手指时而凌空虚点,指尖有微不可见的灵光一闪而逝,没入虚空,牵引着周围散乱的能量;时而又会从地上捡起几块形状特异、或圆润或棱角分明的石子,看似随意,实则精准无比地摆放在某些特定的方位与节点上。

我和魏无静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魏无羡是纯粹的好奇与不明觉厉,大眼睛眨也不眨,满是崇拜。而我,则是越看越心惊,越看越感到震撼!李莲花此刻正在布下的,绝非寻常道家典籍中记载的那些普通驱邪、辟煞阵法!那是一种极其高明、繁复,融合了引动地气、梳理能量、化煞为灵、聚元守一等多种功用的复合型先天阵法!这需要对阵道本源、对天地元气运转规律、对能量性质转化,有着近乎于“道”的深刻理解和出神入化的掌控力!以他如今这具身体仅存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微末修为,想要完成如此精妙的阵法,靠的全是他那远超此界力量体系上限的恐怖灵魂境界,以及对力量本质近乎本能的认知与运用!

只见他神情专注,额角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但他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见滞涩,反而越来越快,越来越流畅。最后,他走到阵法预设的核心节点处,将一块他早已挑选好的、略显圆润、通体莹白的石子,如同放置棋局中最关键的一子般,轻轻地、却又无比稳固地,安置在了那个位置上。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源自地底深处、直抵灵魂的震颤,蓦然响起!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荡开了无形的涟漪。刹那间,地面上那些看似杂乱无章、毫无关联的灵纹线条和石子摆放点,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点亮、串联!一股微弱却异常坚韧、中正平和的力量场,如同一个倒扣的透明玉碗,以那颗白色石子为核心,悄然升起,迅速笼罩了整个选定的区域!

就在阵法成型的那一瞬间,我感觉周身骤然一轻!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原本无处不在、如同跗骨之蛆般试图钻入毛孔、侵蚀心神的阴寒煞气与怨念,仿佛被一层无形而坚韧的薄膜彻底隔绝在了山坳之外!阵法内的空气虽然依旧清冷,却不再带有那种令人作呕的粘稠恶意与腐朽气息,反而变得干净、清新了不少,连从破开云层缝隙中透下的、惨淡的天光,似乎都因此而变得明亮、温暖了几分。

更令人惊喜的是,阵法并非仅仅是被动防御。它能清晰地感受到,阵法边缘那些被阻挡的煞气,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地梳理、引导,其暴戾的属性被一点点剥离、中和,虽然这个过程缓慢得几乎难以察觉,但确确实实,有一丝丝极为淡薄的、性质趋于中正平和的灵气,开始在这方寸之地内艰难地滋生、汇聚。虽然稀薄,却是一个从无到有的、充满希望的开始!

“好了。”李莲花缓缓呼出一口带着白雾的浊气,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水,显然刚才那番看似轻松写意、实则耗尽心力的布阵操作,对他此刻幼小的身体和残存的魂力而言,是不小的负担。他看向我和魏无羡,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浅淡却真实的笑意,带着一丝完成杰作后的满意,“初步的净化与防护阵法已成,至少此地已可隔绝外邪,勉强栖身。剩下的,便是需要时间来慢慢温养、改造这片土地了。”

魏无羡瞪大了眼睛,小嘴张成了圆形,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周身环境那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令人窒息恐惧的感觉消失了,呼吸变得顺畅,身体也不再因为莫名的寒意而发抖。他看向李莲花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如同仰望神明般的崇拜:“师父!师父!你好厉害!太厉害了!一下子就不冷了,也不难受了!这里变得……变得舒服了!”

我走上前,从灵魂空间里取出一块干净的棉布帕子,递给李莲花,由衷地赞道,语气带着难掩的惊叹:“擦擦汗吧。这阵法……当真精妙绝伦。”若非我的灵魂境界同样不低,恐怕根本无法理解他刚才那举重若轻的几步、几指之间,所蕴含的近乎于“道”的玄奥。

李莲花接过帕子,擦了擦汗,闻言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些许疲惫,更多的却是从容:“不过是因地制宜,借力打力罢了。此界天地灵气虽浑浊滞涩,但深埋于地底的地脉之力却尚存一丝活力。引动这一丝地脉之力为核心,结合此地特殊的环境,构筑循环,总好过依靠我们自身那点微末修为去蛮干硬抗。”他的解释轻描淡写,却道出了阵法的核心原理——非是强行对抗,而是巧妙疏导与转化。

(中)

解决了最基本的安全问题和初步改善了小环境,接下来便是迫在眉睫的住所问题。指望我们三个最大不过八岁、最小才六岁的小豆丁,在这荒山野岭、缺乏工具的情况下搭建起一座像样的房屋,无疑是天方夜谭。我定了定神,再次集中精神,尝试沟通那方虽然受限、但依旧与我们灵魂相连的空间。

果然,如同之前取用药丸和清水一样,那些明显超越此界法则容忍限度、蕴含着磅礴灵气或特殊规则的亭台楼阁模型、便携洞府、防御法宝之类的物品,依旧如同被最坚固的锁链封禁,纹丝不动,无法感应。但一些最基础、最普通、几乎不含任何特殊能量波动的凡俗材料,却可以勉强被我的意念引动。我心中一喜,全力集中精神,终于,伴随着微弱的空间波动,几卷厚实耐磨的深色油布、数捆坚韧的麻绳、十几根轻便却极为结实的金属支架(材质普通,但工艺精良),以及一些如锤子、钳子、小锯子之类的简单工具,依次出现在了阵法中央的空地上。

“哇——!”魏无羡看着这如同戏法般凭空出现的、堆成小山的物资,再次发出了难以置信的惊叹,围着那堆东西转来转去,想碰又不敢碰,大眼睛里满是惊奇,“师姐!师姐你也会变戏法!和师父一样厉害!”

我看着他兴奋的小脸,忍不住笑了笑,揉了揉他乱糟糟的头发,耐心解释道:“阿羡,这不是戏法。嗯……你可以理解为,这是师父和师姐以前……游历的时候,积攒下来的一些家当,只是用了一种比较特别的方法带在身边而已。”这个解释有些含糊,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足够理解了。

“来,阿羡,别光看着了。”我拿起一根金属支架,开始分配任务,“你帮忙扶着这个支架,要扶稳哦。莲花,你负责固定对面那个接口,我看你刚才用工具很熟练。”

李莲花点点头,没有丝毫迟疑,径直走过去,捡起一把小巧却趁手的锤子,看了看支架的结构,便开始有条不紊地操作起来。他虽然身体变小,力量有限,但手上的技巧、对力道的精准控制以及对结构的理解,却依旧保留着成年时的水准,甚至因为心无旁骛而显得更加专注。我们三人合力,凭借着灵魂记忆里关于建筑结构的零星知识和现实中的一点点摸索、调整,花费了将近大半天的功夫,期间经历了数次支架不稳倒塌、油布覆盖不匀的挫折,终于,在夕阳西下、天色将暮未暮之时,一个虽然简陋、却结构稳固、足够遮风挡雨的三角形帐篷,顽强地立在了这片被阵法守护的山坳之中。帐篷不大,但对于我们三个孩子来说,挤在里面绰绰有余,甚至还能空出一点摆放物品的空间。

接着,我又从灵魂空间里取出几张鞣制好的、厚实柔软的兽皮,仔细地铺在帐篷内的地面上,充当隔潮保暖的床铺。还有几条干净蓬松、带着阳光晒过般暖意的棉被(这些自然也是我提前用一些带有清新安神气息的普通草药熏蒸处理过的)。看着这个从无到有、逐渐充满了生活气息的、有了“家”的雏形的狭小空间,魏无羡的眼睛亮得惊人,仿佛盛满了星辰。他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伸出手,摸了摸那柔软温暖的被子,感受着那久违的、属于“安稳”的触感,脸上露出了自从我们在那座破败山神庙中相遇以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毫无阴霾的、轻松而快乐的笑容,那笑容纯粹而耀眼,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

“我们有房子住了!我们有自己的家了!”他欢呼一声,像一只终于找到了归属的小兽,迫不及待地钻进了帐篷,在铺着厚厚兽皮的“床”上兴奋地滚来滚去,把脸埋进柔软的被子里,发出满足而悠长的喟叹,小小的身体彻底舒展开来,享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全与温暖。

我和李莲花站在帐篷口,相视一笑,都能清晰地看到彼此眼中流淌着的暖意与欣慰。能给这个饱经磨难的孩子一个可以遮风挡雨、安心入睡的角落,这种感觉,无比充实而美好,远比修为精进、获得珍宝更让人心满意足。

安顿好了住处,接下来便是更为现实和紧迫的生计问题。食物和干净的饮用水是生存的首要基石。我灵魂空间里储存的普通干粮和清水数量有限,必须尽快找到稳定、可持续的来源,否则坐吃山空,后果不堪设想。

“我再去附近仔细探查一番,看看能否找到更稳定的水源,或者发现一些可以猎取的、无害的小型动物。”李莲花开口说道。他对野外生存、追踪辨向有着极其丰富的经验,即便是在乱葬岗这样环境恶劣、危机四伏的地方,我也相信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和超凡的直觉能找到一线生机。

“好,那你一切小心。”我点头应道,“我就在这阵法笼罩的范围内和边缘地带转转,看能不能再找到一些有用的草药,或者看看有没有其他能利用的东西。”作为药王谷传人,我对植物的感知远超常人。乱葬岗虽然凶险,煞气滋养下往往也会孕育出一些性情奇特、甚至带有剧毒的药材,对于寻常医者而言或许是灾难,但对于精通药性、懂得转化利用的我来说,既是挑战,也可能是一片未经发掘的宝藏。而且,有李莲花布下的这个净化阵法在,阵法笼罩的外围区域,煞气被极大削弱,相对而言安全了许多。

“我也去!我也要帮忙!”魏无羡立刻从温暖的被窝里钻出来,小脸上写满了积极,生怕被我们丢下。

我看了看他脚上那些刚刚结痂、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虽然经过我的处理和药膏的滋养,已经好了大半,但显然还不适合长时间行走和劳累。我温和但坚定地摇了摇头,柔声道:“阿羡乖,你的脚伤还没有好利索,需要好好休息才能快点长好。你先留在这里,帮师姐一个很重要的忙,好不好?把我们这个新家,把帐篷里面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等我们回来,看到一个整洁的家,一定会非常开心的。”

他听了我的话,小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但听到“很重要的忙”和“整洁的家”,又立刻打起了精神,用力地点了点头,像是接受了什么光荣的任务:“好吧!师姐你放心!我一定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你们要小心,快点回来!”

看着他懂事的样子,我心里软成一片。李莲花已经转身,他那小小的身影很快便融入了远处枯木与嶙峋怪石的阴影之中,动作轻盈而迅捷。我也拿起那个小药锄和一个用藤条编织的小篮子,开始在净化阵笼罩的范围内,以及阵法边缘煞气相对稀薄的地带,仔细地搜寻起来。

这里的土壤因为长期受煞气侵蚀,普遍贫瘠,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腥甜与腐朽交织的怪异气味。但或许是因为阵法刚刚开始运转,初步梳理了地气,并滋生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趋于平和的灵气的原因,我竟然真的在一些背风的岩石缝隙深处,或者某些枯死多年的巨大树根盘结的凹陷处,发现了几株顽强扎根、努力汲取着微弱生机存活的特殊植物。它们大多性状阴寒,枝叶形态也异于寻常草药,甚至有些本身就带有微毒,但经过特定的炮制、配伍后,往往能发挥出以毒攻毒的奇效,或者用于安抚因煞气侵扰而躁动的心神、治疗一些特殊的外伤瘀毒。比如叶片边缘带着细密锯齿、触手冰凉、能清心镇痛的“幽魂草”;色泽呈现诡异暗紫色、花瓣蜷曲、少量使用能麻痹局部痛觉的“紫魇花”;还有一丛丛紧贴着潮湿地面或岩石背阴面生长、颜色灰绿、散发着清凉提神气息的“地阴苔”。

我小心地用药锄将这些发现的草药连根带土一起挖起,尽量不损伤其根系,然后根据其不同的药性,分门别类地放入藤篮中。虽然这些草药品相普通,蕴含的有效成分也相对稀薄,但在这个资源极度匮乏、危机四伏的乱葬岗,已经是意外之喜,是难得的宝贵收获。等我找到合适的地方,尝试开辟一小块药田,用阵法汇聚的微薄灵气和特殊方法细心培育,假以时日,这些看似不起眼的“毒草”,未必不能成为我们日后安身立命、甚至应对危机的重要资源。

就在我专注于在一丛枯死的灌木根部挖掘一株年份不错的幽魂草时,眼角的余光无意间瞥见不远处那条干涸溪道的边缘,有一小片区域的土壤颜色似乎比周围更深,看起来也更为湿润。我心中一动,放下药锄走过去,蹲下身,用手仔细地摸了摸那片土壤,触手果然是一片沁人的湿凉。我甚至用手扒开表层干燥的浮土,往下挖了挖,果然,在地下不到一尺深的地方,土壤变得十分潮湿黏手,甚至指尖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水汽。

“白芷。”李莲花的声音适时地从身后传来,低沉平稳。我回过头,见他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手里提着两只已经被处理干净、褪了毛的野禽,虽然体型瘦小,看起来没什么肉,但足够我们三人勉强果腹一两顿了。更让我惊喜的是,他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一个用某种巨大坚韧叶片巧妙卷成、用细藤扎紧的临时水囊,里面明显晃荡着清亮的液体。

“找到水源了?”我惊喜地站起身,连忙问道。

“嗯,”他将叶囊递给我,目光也随即落在我刚才挖掘探查的那片湿泥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在东北方向的一处岩壁裂缝里,有细流缓慢渗出,水量不大,但水质尚可,勉强能达到饮用的标准。你这里……”

“这里地下应该有潜藏的水脉,只是不知因为地壳变动还是其他原因,断流或者改道了,但水源并未彻底枯竭。”我指着那片颜色深暗的湿泥,语气带着一丝兴奋,“或许……我们可以试着在这里挖一口浅井!如果成功,我们就有稳定的、就近的水源了!”

李莲花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点湿泥,在指尖搓了搓,又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随后闭上眼,似乎在仔细感知着脚下极其微弱的地气流动。片刻后,他睁开眼,肯定地点了点头:“可以一试。此地经过阵法初步梳理,地气有所复苏,变得活跃了些,引动地下潜流成功的可能性,比其它地方要大得多。”

说干就干!希望就在眼前,我们顿时充满了干劲。找来相对尖锐的石块和结实的木棍充当临时的挖掘工具,我们三人开始轮流挖掘那个选定的点。魏无羡在帐篷里也待不住了,兴奋地跑出来帮忙,虽然脚伤未愈,但他还是努力地用小手抱起我们能挖动的、较小的土块和碎石,一趟趟地搬到远处。三人齐心协力,汗水混合着泥土沾满了脸颊和衣袖,虽然进度缓慢,工具也不称手,但看着脚下的土坑逐渐加深,坑底渗出的水迹越来越明显、越来越湿润,甚至开始有小小的水珠从坑壁渗出,汇聚到坑底,形成一个小小的、浑浊的水洼,并且水位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上升,我们心中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成就感和希望。

“出水了!真的出水了!师姐!师父!你们快看!”魏无羡兴奋地拍手大叫,不顾形象地趴在水坑边缘,睁大了眼睛,紧紧盯着坑底那不断扩大的湿痕和渐渐汇聚的、映出我们三个灰头土脸却洋溢着灿烂笑容倒影的清澈水面。

我看着这汪从无到有、被我们亲手挖掘出来的清泉,又看了看李莲花放在旁边的那两只虽然瘦小却代表着食物来源的野禽,以及我藤篮里那些虽然普通却可能大有用途的草药,心中蓦然升起一股奇异的、沉甸甸的满足感与踏实感。从一无所有、风雪飘零,到有了能够隔绝危险的阵法守护,有了遮风挡雨的帐篷,有了稳定的、就近的水源,有了获取食物和药物的途径与希望……这一切,都是我们三人凭借着自己的双手、智慧与不懈的努力,一点一滴共同创造出来的。这种亲手建立家园的感觉,无比真切,也无比动人。

李莲花走到水坑边,俯身掬起一捧刚刚沉淀下去、尚且有些浑浊的泉水,凑到唇边尝了尝,仔细品味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给出了专业的判断:“水质清冽,虽然略带土腥气,但并无明显的邪秽之气,沉淀过滤后,勉强可供日常饮用和盥洗。”他抬起头,目光落在我放在一旁的藤篮上,眼中带着询问,“你采集的这些草药,种类倒是奇特。可能配置些眼下适用的,比如驱除体内寒湿、预防疫气,或者安神助眠的汤剂?”

“没问题。”我自信地点头应下。虽然药材品阶普通,种类也有限,但凭借我对药性的深刻理解和精妙的配伍之道,调配一些针对当前环境的基础保健药汤,对我而言不过是信手拈来的小事。

(下)

天色在我们忙碌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地彻底暗了下来。乱葬岗的夜晚,格外的寒冷漆黑,仿佛所有的光线和温暖都被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与翻涌的煞气所吞噬。阵法光晕之外,是如同墨汁般翻滚的黑暗,无数扭曲的阴影在其中蠕动,仿佛有无数双充满恶意与贪婪的眼睛,在死死地窥视着阵法内这片唯一的“净土”,怨灵的呜咽和风的尖啸混合在一起,形成一曲令人毛骨悚然的幽冥交响曲。

然而,在我们这小小的、被阵法守护的山坳里,那层无形的、散发着微弱却持续柔光的屏障,如同最忠诚的卫士,将一切阴暗、污秽与危险,牢牢地隔绝在外。帐篷里,更是另一番景象。

我在帐篷中央的空地上,用几块大小适中、相对平整的石头,小心地垒了一个简易却稳固的灶坑。然后,从灵魂空间里取出一些提前准备好的、干燥的引火物和耐烧的木柴(同样是普通物资),熟练地生起了一小堆篝火。橘红色的火苗跳跃着,欢快地舔舐着空气,驱散了帐篷内最后的寒意,也带来了光明与生机。

李莲花将那只处理好的野禽,用削尖的、干净的树枝串好,稳稳地架在灶坑上方,调整着高度,让火焰均匀地炙烤着。油脂受热,从肉中淅出,滴落在下方的火炭上,发出诱人的“滋滋”声响,腾起阵阵带着焦香的青烟。浓郁的、属于肉食的原始香气,很快便弥漫了整个狭小的帐篷空间,霸道地压过了帐篷外隐约传来的腐朽气息,带来一种踏实而温暖的、属于“人间烟火”的幸福感。

魏无羡乖乖地坐在火堆旁,抱着膝盖,将自己缩成一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两只在火焰上慢慢变得金黄焦脆的烤鸡,小巧的鼻翼不停地翕动着,贪婪地呼吸着那诱人的香气,喉咙上下滚动,不停地咽着口水,那副小馋猫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跳跃的火光映在他虽然依旧瘦削、却已然有了些许血色的脸颊上,将他苍白的小脸照得红扑扑的,仿佛两个熟透了的小苹果。

我将下午采集到的幽魂草和地阴苔仔细清洗干净(用的自然是我们宝贵的井水),然后放入一个厚实的陶罐中(同样来自灵魂空间的基础物资),加入适量的清水,将陶罐放在火堆旁,利用灶坑的余热慢慢地煨着。很快,一股混合着草药特有的清苦气息和淡淡凉意的药香,便从陶罐中散发出来,与烤肉的焦香交织、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而令人安心的、属于“家”的味道。

烤鸡终于熟了,外皮金黄酥脆,肉质虽然因为猎物瘦小而显得有些柴,但在此刻的我们看来,已是无上的美味。李莲花细心地将烤鸡从火上取下,用洗干净的小刀,将肉小心地撕成易于入口的小块,平均分放在三片洗净的大树叶上,递给我和魏无羡。

魏无羡接过属于自己的那份,再也顾不上烫,道了声谢,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嘴角沾满了油渍,含糊不清地、无比真诚地赞叹着:“好吃!太好吃了!师父烤的肉是全世界最好吃的!”

我看着他那满足的、几乎要哭出来的吃相,心中一片柔软。也将自己那份烤肉慢慢吃完,感受着食物带来的温暖与能量流遍四肢百骸。然后,我将煨好的、已经变成深褐色的药汤,小心地倒出三碗,递给他们二人:“来,把药汤喝了。可以驱散今天沾染的寒湿之气,也能安神助眠,让你们晚上睡得好些。”

魏无羡现在对我和李莲花能拿出任何东西都已经见怪不怪,甚至带着一种盲目的信任。他乖乖地接过药碗,放在嘴边小心地吹了吹,然后皱着小鼻子,小口小口地喝了下去。药汤带着明显的苦涩味道,他的小脸皱成了一团,却硬是没有抱怨一句,只是喝完后又赶紧啃了一口烤肉压压味道,那模样可爱又可怜。

吃完这顿简单却意义非凡的晚餐,身体被食物和篝火烘得暖洋洋的,药力也渐渐发散开来,带着一种舒缓的疲惫感和莫名的安宁。我们三人围坐在渐渐弱下去的篝火旁,帐篷里安静而温馨,只剩下木柴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以及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魏无羡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长长的睫毛上沾了些许生理性的泪珠,眼皮开始沉重地打架,小小的身体因为放松和温暖而有些摇摇晃晃。我帮他简单地洗漱了一下(依旧节省地使用着我们的存水),换上了一套干净的、柔软的里衣(同样是灵魂空间里储备的、最适合孩童穿的普通衣物),然后将他塞进了铺着厚厚兽皮、盖着温暖棉被的“床铺”里。

他躺在那里,被柔软和温暖彻底包裹,小小的身体终于彻底放松下来,仿佛卸下了所有沉重的负担。他侧过头,枕在散发着淡淡草药清香的枕头上,看着坐在他旁边整理药材的我,又看了看坐在帐篷口,闭目盘膝、似乎正在打坐调息、恢复消耗的李莲花,声音带着浓浓的、化不开的睡意,却无比清晰、无比认真地说道:“师父,师姐……有你们真好……这里……真的像家一样……阿羡好开心……”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模糊,最终被平稳、悠长而深沉的呼吸声所取代。

他睡着了。

睡得极其安稳,极其沉酣。甚至发出了细微的、代表身心彻底放松的、小猫一样的鼾声。一直微微蹙着的眉头彻底舒展开来,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恬静而满足的笑意。这是他被我们从那座破败山神庙中捡到后,第一次真正地、毫无防备地、安心地沉沉睡去。或许,也是他自父母双亡、流落街头以来,睡得最踏实、最香甜的一觉。这个小小的、简陋的帐篷,成了他漂泊灵魂终于可以停靠的港湾。

我坐在他旁边,借着帐篷缝隙透进来的、微弱的阵法光晕和即将熄灭的篝火余烬,轻轻替他掖了掖被角,心中百感交集,柔软得一塌糊涂。这个未来命运多舛、注定要经历无数磨难的的孩子,此刻,终于拥有了一个可以让他放下所有恐惧和警惕,能够安心闭上眼睛、做个好梦的地方。

李莲花也缓缓结束了调息,睁开眼,那双清澈的眸子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明亮。他的目光落在魏无羡那沉睡的、恬静无害的小脸上,那温润的眼底,流淌着一种近乎于父兄般的、柔和而复杂的光泽,有关怀,有责任,或许,还有一丝对命运无常的感慨。

“睡熟了。”他望着魏无羡,用几不可闻的气音轻声说道,仿佛怕惊扰了这难得的安宁。

“嗯。”我轻轻点头,目光透过帐篷那不算厚实的布料,仿佛能看到外面阵法光晕之外,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与汹涌的煞气。然而,帐篷内这方寸之地,却因为我们的存在,因为彼此的依靠,而充满了足以对抗整个世界的安宁与温暖。我低声呢喃,像是在对李莲花说,又像是在对自己宣告,“这里,从今天起,就是我们在这个陌生世界,起航的‘莲花楼’了。”

虽然它没有那能够自由移动、穿梭云海的轮子,没有那雕梁画栋、机关精巧的楼身,只是乱葬岗边缘一个再简陋不过的帐篷,一片被阵法强行净化出来的小小山坳。但它所承载的,是同样的相依为命,是同样的温暖守护,是彼此毫无保留的信任与依靠,是即将徐徐展开的、属于我们三人全新的、充满了未知与挑战的故事与传奇。

李莲花闻言,微微一笑,那笑容在他稚气未脱的脸上绽开,却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温和与坚定。他的目光扫过熟睡的魏无羡,又落在我身上,声音温和而沉稳,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嗯,幼年版的莲花楼。虽然简陋至极,但足以栖身,亦能护佑我等周全。今日只是开始,明日,我们再一起,将此地慢慢经营得更好,更像个家。”

夜色深沉如墨,乱葬岗的阴风依旧在不甘地呼号,怨灵的低语仿佛永不停歇。但我们这个小小的家,却灯火虽微,暖意长存。我知道,从魏无羡在这个帐篷里安然入睡的这一刻起,那既定的命运齿轮,已经悄然偏转,开始加速滑向一个未知的方向。而我们,将在这片被世人视为绝地、避之唯恐不及的凶煞土地上,扎下根,静待花开,亲手书写属于我们的、截然不同的未来。

(第二章 乱葬岗安家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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