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省政府大楼回来，虽然暂时化解了“市场管理委员会”的迫在眉睫的查封危机，但我知道，那柄名为“联合调研组”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已经高悬头顶。
整个“茶煮匠”体系必须全力以赴，准备迎接这场决定命运的全面“体检”。就在我召集核心团队，紧急部署应对调研的各项准备工作，忙得脚不沾地之时，一个意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电话，打破了忙碌的节奏。
电话是蒋书记从北京打来的。
“小韩啊，没打扰你吧？”蒋书记的声音依旧爽朗，但语气中多了一份师长般的关切，“听说你最近在山西搞得风生水起，动静不小啊！连我这里都听到些风声了，有说好的，也有吹风的。怎么样，压力大不大？”
我心中一暖，知道这位长辈一直在关注着我的成长。“蒋书记，谢谢您关心！压力是有，但还能顶得住。正好借着机会，把我们这套模式里里外外都梳理一遍，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也好。”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而自信。
“嗯，有这个心态就好！”蒋书记赞许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谈到了正题，“给你打电话，主要是提醒你一下，马上就要毕业了。你的学籍我一直给你保留着，但这毕业论文和方向选择，可得提上日程了。你是双专业，计算机和世界经济，得好好考虑选哪个方向作为主攻，这篇论文，不仅关乎你的学位，某种程度上，也是对你这几年实践和思考的一次理论总结，要慎重。”
毕业设计！我恍然惊觉，沉浸在合作社如火如荼的事业中，几乎忘记了时间流逝。是啊，1964年的夏天，我该毕业了。
计算机与世界经济，这两个截然不同的专业，如同我灵魂的两翼，一翼指向未来的科技浪潮，一翼俯瞰全球的经济格局。选择哪个方向作为毕业论文的主攻，确实需要深思。
蒋书记似乎听出了我的沉吟，语重心长地补充道：“小韩，我知道你实务能力强，想法也多。这篇论文，我不希望你只是堆砌辞藻，应付了事。我希望能看到你真正有想法、有见地，甚至是能对国家未来发展提供一些行之有效思路的方案。要结合你的实践，放眼未来，格局要大！”
蒋书记的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我脑海中的迷雾。格局要大！行之有效！结合我的实践……我瞬间明白了蒋书记的深意。他不仅仅是在关心我的学业，更是在为我提供一个舞台，一个能够将我的超前认知，以一种相对合理、能被高层接受的方式呈现出来的机会！
“蒋书记，我明白了！”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略显急促，“请您放心，这篇毕业论文，我一定会认真对待。无论是计算机还是世界经济，我都会力求提出一些……或许看起来有些大胆，但立足于现实、着眼于长远的构想。我会尽快把思路理清，向您汇报！”
“好！我等着看你的大作！”蒋书记满意地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我久久无法平静。办公室窗外，“茶煮匠”总部的院子里，人员和车辆依旧繁忙，那是我们应对眼前危机的战场。而蒋书记的这个电话，却为我打开了另一扇窗，一扇通向更宏大叙事、可能影响更深远的战略窗口。
我没有立刻做出选择，而是让自己暂时从繁杂的事务中抽离出来，走到那幅巨大的山西省地图前，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地图，投向了更广阔的时空。
计算机？还是世界经济？
两个专业的未来前景和当下可能的结合点，在我脑中飞速碰撞。
计算机专业：在这个电子管计算机尚且笨重稀有的年代，谈个人电脑、互联网无疑是天方夜谭。但是，计算机的核心价值——数据处理、自动化控制、信息传输——其军事和战略意义，已经初露端倪。
虽然原子弹尚未引爆，但“两弹一星”工程作为国家最高机密和战略重点，早已启动并进入关键阶段。这其中涉及的海量计算（即便是依靠手摇计算机和算盘），以及对计算精度、速度的极致追求，本身就昭示着高精尖科技对于国防力量的极端重要性。如果我能将计算机的应用，与国防现代化，尤其是与导弹制导、密码破译、战略预警等结合起来进行前瞻性阐述……
世界经济专业：此时的中国，相对封闭，但并非与世隔绝。国际贸易、金融体系、全球化浪潮……这些在后世耳熟能详的概念，在六十年代的中国，还属于非常前沿甚至敏感的领域。
但是，国家要发展，终究要融入世界。我可以借鉴后世被验证的（尤其是美国主导建立的）世界经济体系框架，如关贸总协定（GAtt）、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世界银行等的运作逻辑（去除其霸权色彩），结合中国的实际情况，提出一条循序渐进、有利有节地参与和利用国际经济循环，服务于国内现代化建设的战略路径……
这两个方向，一个向内，夯实强国之基；一个向外，谋划开放之局。都极具挑战性，也都充满了机遇。
是夜，我办公室的灯光亮至深夜。摊开的稿纸上，写满了凌乱的思路和关键词。
在计算机方向的稿纸上，我写道：
核心论点：计算能力是未来国家竞争力的核心要素，尤其在国防安全领域。
应用畅想：
1. 战略预警与指挥系统：论述建立基于计算机的、覆盖全国的防空、导弹预警数据链和处理中心的必要性与可行性。实现情报的快速汇总、威胁评估、指令下达，提升应对突发战争的反应速度和决策科学性。
2. 导弹制导与弹道计算：阐述专用计算机在提高导弹命中精度、简化发射流程、进行复杂弹道仿真方面的巨大潜力。可以提及国外（如美国）已在相关领域取得进展，我们必须迎头赶上。
3. 密码学与信息安全：强调发展自主可控的计算机加密技术，保障军事通讯安全，同时探讨利用计算机进行密码破译的可能性。
4. 后勤与资源配置：提出利用计算机进行军队人员、装备、物资的优化调度和库存管理，提升后勤保障效率。
· 结合点与切入点：不直接提及原子弹（因其尚未发生），而是以“我国正在进行的某些重大国防工程项目面临海量计算需求”为引子，强调计算机作为“计算加速器”和“决策辅助大脑”的战略价值。可以引用国外公开资料中计算机在军事上的应用实例，论证其发展趋势。
· 可行性：承认当前技术基础薄弱，但强调必须提前布局，加大投入，培养人才，先从解决国防急需的专用、高性能计算机入手，逐步积累技术。
在世界经济方向的稿纸上，我写道：
关于我国审慎利用国际经济技术条件服务社会主义建设的若干思考
核心论点：在坚定不移贯彻独立自主、自力更生根本方针的前提下，通过有计划、分步骤地批判性借鉴和有限度利用国际经济体系中的技术性成分与管理经验，服务于我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
战略路径构想：有计划、分步骤的渐进参与
参与和利用国际经济循环，绝不能一哄而上，必须服从国家计划安排，有领导、有步骤地进行。建议采取“由内而外、由点到面、逐步推进”的策略：
第一阶段：内部巩固与有限接触（近期）
核心任务：练好内功，培养队伍，谨慎试探。
具体措施：
1. 深化经济调整：进一步优化国内经济结构，提升企业管理水平与产品质量，为参与外部竞争做好准备。
2. 大力培养人才：集中力量培养一批既懂政治、又精通业务，熟悉国际经贸、金融、法律的专业干部。
3. 发展双边关系：优先与社会主义兄弟国家、周边友好国家及部分中立国家发展稳固的经贸关系，积累实践经验。
4. 加强情报调研：系统收集、研究主要国家的经济政策、市场信息、技术动态，做到知己知彼。
第二阶段：选择性借鉴与规则学习（中期）
核心任务：以我为主，择其善者而从之。
具体措施：
1. 设立特定窗口：可考虑在沿海个别条件成熟的口岸城市，设立专门机构或区域，集中办理先进技术、设备的引进与消化吸收工作。
2. 探索灵活方式：积极探索采用“补偿贸易”（以产品偿还设备价款）、合作生产等不涉及外国直接投资的方式，获取我所需的技术与设备。
3. 研究多边规则：以观察或研究身份，了解GAtt等组织的运作，分析其条款利弊，为未来可能的互动做准备。
4. 审慎利用外资：在确保不受制于人的前提下，对于条件优惠、用途明确的外国政府或国际金融机构贷款，可经过严格审批后适度利用。
第三阶段：更加主动的参与（远期）
核心任务：在国力显着增强、经验日益丰富后，寻求更有利的国际经济地位。
具体措施：
1. 在时机成熟时，可考虑以平等身份参与某些国际经贸组织的活动，参与规则讨论，维护我国与发展中国家的共同利益。
2. 推动建立与友好国家之间的区域性经济协作，促进共同繁荣。
3. 更成体系地引进、消化、吸收国外先进技术，并在此基础上实现创新与超越。
四、 关键领域与风险防范
在推进此项战略的过程中，必须始终绷紧国家安全这根弦，建立健全风险防范体系：
1. 坚持独立自主的工业体系：关系国防安全和国民经济命脉的关键行业与核心技术，必须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2. 严格外汇与债务管理：实行严格的外汇统筹管理制度，确保外汇用于最急需的领域。对外借款必须纳入国家计划，严格审批，控制总体规模，确保偿债能力。
3. 强调技术引进的消化与创新：避免单纯依赖引进。必须建立强有力的协调机制，确保引进的技术能够被迅速消化、吸收，并最终实现国产化与再创新。
4. 加强党的领导与思想政治工作：在对外经济工作中，必须加强党的领导，防止资产阶级思想的侵蚀，确保干部队伍的政治纯洁性与业务能力。
五、 结论
在坚持“独立自主、自力更生”原则下，有计划、分步骤、有限度地利用国际市场的有利条件，是加速我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一条辅助性途径，是对内搞活经济、对外打破封锁的一种战略举措。这条路充满复杂斗争，要求我们具备极高的政治智慧与驾驭能力。我们必须始终保持清醒的头脑，既反对闭关自守的保守倾向，也警惕盲目崇外的错误思想。通过精心谋划、稳步实施，我们一定能够利用好“两种资源”，服务于“一个目标”——即早日把我国建设成为一个强大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本文所提仅为初步思考，具体政策尚需在实践中依据形势变化不断调整与完善。
看着这两份初步的构思，我心潮澎湃。无论选择哪一个，都足以在这个时代引起巨大的思想震动。这不仅仅是毕业论文，这是一份递交给更高层面的、充满前瞻性的战略建议书！
经过一夜的深思熟虑，以及白天在处理合作社事务间隙的反复权衡，我最终做出了决定。两个方向都极具价值，但考虑到蒋书记的期待、当前国家的迫切需求以及我个人实践所能提供的支撑，我选择了计算机专业作为我毕业论文的主攻方向。
原因有三：
第一，战略敏感性与迫切性。虽然原子弹尚未爆炸，但高层对关乎国家生死存亡的国防尖端技术的重视程度毋庸置疑。计算机作为潜在的“力量倍增器”，其军事应用前景对于正致力于提升国防实力的国家而言，具有极强的吸引力和现实紧迫感。
第二，与“茶煮匠”实践的隐性关联。虽然“茶煮匠”是农业和食品领域，但其成功依赖于标准化、流程化、数据化（哪怕是初级的）的管理，这本身就是一种“系统思维”和“信息处理”的实践。我可以将这种对效率和精确追求的体会，迁移到对军事指挥和管理的论述中，增加说服力。
第三，论述的安全性与前瞻性平衡。计算机技术在当时属于高度保密和敏感的领域，我的论述可以更侧重于宏观构想、应用场景描绘和趋势分析，避免涉及具体工程细节，相对安全。我可以借助国外已公开的有限资料作为佐证，既展现了国际视野，又不触及国内核心机密。
方向既定，我立刻投入了紧张的论文构思与资料搜集工作。我并没有完全放弃世界经济方向的思考，而是将其中的一些思路，如“标准化”、“系统效率”、“资源优化配置”等理念，巧妙地融入到了对计算机军事应用的论述中。
几天后，我再次拨通了蒋书记的电话。
“蒋书记，关于毕业论文的方向，我初步有了一些想法，想向您汇报一下。”我恭敬地说道。
“哦？这么快就有思路了？说说看！”蒋书记很有兴趣。
“我选择以计算机专业为主攻方向。”我清晰地说道，“论文的题目，我初步拟定为《论电子计算机在现代国防建设中的关键作用及发展路径初探》。”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显然这个选题有些出乎蒋书记的预料。“计算机？国防建设？小韩，这个角度很新颖，也很有挑战性啊。你具体怎么考虑？”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阐述我精心准备的构想：
“蒋书记，我的核心论点是：未来的国防竞争，不仅仅是钢铁和炸药的数量对比，更是系统效能、信息处理和决策速度的竞争。而电子计算机，正是提升我军在这些领域能力的核心工具，是潜在的‘力量倍增器’。”
我选择了一个既符合当前认知，又能引向深入的切入点：“我注意到一些国外的公开学术期刊和报道显示，像美国这样的国家，正在将计算机大量应用于军事领域，从弹道计算、密码破译，到战略预警和后勤管理。这预示着一个新的趋势：战争正在从‘体力密集型’向‘智力密集型’和‘技术密集型’转变。”
接着，我描绘了几个具体的、具有前瞻性的应用场景：
1. “千里眼”与“顺风耳”的升级：“假设我们能够建立一套覆盖全国要地的雷达监测网，将所有雷达信号实时接入一个大型数据处理中心。计算机可以瞬间完成对成千上万批次空中目标的识别、跟踪、威胁等级判断，并自动将最危险的目标信息推送至指挥层级。这将使我军的国土防空能力，从‘区域警戒’提升到‘全国一盘棋、实时化’的全新水平！”我用了“假设”和“描绘”这样的词，既展现了想象力，又避免了不切实际的承诺。
2. “精准点穴”的利器：“对于我们的导弹和尖端武器研发而言，计算机的意义更为重大。复杂的流体力学计算、弹道仿真、制导系统优化，都需要海量的计算。专用计算机可以极大地缩短研发周期，提高武器系统的精确度和可靠性。甚至，我们可以利用计算机进行‘兵棋推演’，在虚拟空间中模拟不同条件下的对抗，优化战略战术。”
3. “无形战场”的盾与矛：“军事通讯的安全至关重要。计算机可以用于研发极其复杂的加密算法，确保我们的指令不被敌人破译。同时，它也可能成为破译敌方密码的利器，这将在情报战线带来革命性的变化。”
4. “神经中枢”的智能化：“从单兵的装备状态，到师团的调动部署，再到全国范围内的物资储备和运输，都可以通过计算机进行高效管理。想象一下，统帅部能够更清晰地掌握资源分布，并由此做出更优化的决策，这将极大地提升我军的整体作战效率和持续作战能力。”
在描绘这些激动人心的场景后，我话锋一转，回到了现实和路径：
“蒋书记，我深知，以我们目前的技术基础，实现这些构想任重道远。国外对我们进行严格的技术封锁。但这正是我们必须自力更生、提前布局、奋力追赶的原因！我建议，国家应集中力量，重点突破国防急需的高性能、高可靠性专用计算机；要大力培养既懂军事又懂计算机的复合型人才；要建立有效的机制，汇聚全国的技术力量和智慧。起步或许艰难，但方向一旦明确，每一步努力都将夯实我们国家安全的基石！”
我的阐述，既有基于国外动态的趋势分析，又有立足国情的战略想象和路径思考，将计算机这个看似遥远的“象牙塔”科技，与最核心的国家安全紧密捆绑，描绘出了一幅极具吸引力和紧迫感的未来图景。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我甚至能听到蒋书记略显沉重的呼吸声。我知道，我的这番话，可能正在冲击着他以及他所能影响的那个层面的某些固有认知。
过了好一会儿，蒋书记的声音才再次传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小韩啊……你这番话，真是……让我这把老骨头都感觉看到了一个全新的战场啊！你这不是在写毕业论文，你这是在给国家递一份关于未来国防建设的‘谏言书’！”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无比严肃和郑重：“你这个选题，非常好！非常有价值！就按照这个思路，大胆地去写！不要怕想法超前，重要的是把道理讲清楚，把必要性讲透彻。真正对国家有利、对军队有益的想法，就应该勇敢地提出来！你需要什么资料、遇到什么困难，可以直接告诉我！”
“谢谢蒋书记的支持！”我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同时一股更强烈的使命感油然而生。
“不过，”蒋书记话锋微转，透出老成谋国的智慧，“论述上要注意分寸和策略。多用‘探讨’、‘设想’、‘建议’这样的词汇，重点放在阐述其必要性和巨大潜力上。具体的技术路径和实施细节，可以模糊处理，留给专业部门去研究论证。明白吗？”
“我明白！请蒋书记放心，我知道该怎么把握。”我立刻领会了其中的深意。这是保护我，也是确保方案能被更平稳地接受和讨论。
“好！抓紧时间把初稿拿出来！我很期待！”蒋书记鼓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