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伯利亚北部的严寒,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穿透废弃前哨站粗粝的岩石墙壁,无声无息地渗透进来。空气中弥漫的尘土和霉味,似乎都被这股极致的低温冻结了,呼吸间带着冰碴摩擦般的刺痛感。
路明非蜷缩在角落里,身上裹着苏恩曦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带着陈腐气味的厚重兽皮毯子,依旧冻得牙齿格格作响。他体内的“心之光”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地摇曳着,勉强护住心脉和意识核心,抵御着外界的酷寒和内在的虚弱。每一次试图调动力量,都像是徒手在冰封的河面上挖掘,艰难而收效甚微。
楚子航被安置在稍远处一个相对完整的石台上,身下垫着同样的兽皮。苏恩曦正在给他进行紧急处理——不是依靠现代医疗设备,这里早已断电,而是用一种散发着淡淡草药气息的、粘稠的暗绿色膏状物,涂抹在他胸前背后最严重的几处规则性创伤上。那膏药似乎蕴含着某种活性,接触到伤口后,发出细微的滋滋声,楚子航即使在昏迷中,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微微抽搐,眉头紧锁。
“忍着点,这是‘龙苔凝胶’,能中和规则污染,刺激肉体再生。过程有点刺激。” 苏恩曦语气平淡,动作却异常精准迅速。她指尖偶尔会亮起一丝微不可查的银光,引导着药力渗透到伤处最深处。
路明非看着楚子航苍白如纸的脸和那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嘴唇,心头像是压着一块巨石。师兄是为了保护他们才伤成这样的。他攥紧了裹在身上的兽皮,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力量……他需要更快地恢复力量,需要更深刻地理解那本规则之书和“心之光”!
他不再犹豫,忍着刺骨的寒冷和精神的疲惫,再次将意识沉入体内。
首先感受到的是那片死寂的混沌——“万象崩离之序”依旧被强行压制着,但经历过安全屋的强行催动和空间跳跃的冲击,那层束缚似乎变得不那么稳固了,偶尔会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充满毁灭意蕴的气息逸散出来,让路明非的灵魂为之战栗。他不敢靠近,只能更加小心地加固着“心之光”形成的牢笼。
残破的“时之沙漏”核心依旧黯淡,修复进度缓慢得令人绝望。没有苏恩曦提供的“活银”微单元辅助,仅靠自身“心之光”的滋养,效率大打折扣。
最后,他的意念触碰到了那本古老的金属书册。
封面上的心形印记,似乎比之前明亮了一丝,散发着恒定的、令人心安的温暖。在他意念靠近的瞬间,书册微微震动,传递来一股带着鼓励和期待意味的波动。
路明非静下心来,摒弃杂念,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强烈的目的性去“叩问”,而是尝试着去“倾听”,去“感受”。他将自己那微弱却纯粹的“心之光”,如同溪流般,缓缓注入书册封面那个心形印记。
这一次,没有浩瀚的信息流冲击,也没有具体的“术”或“法”呈现。他仿佛置身于一片无边无际的、由柔和光芒构成的虚空。在这里,时间与空间失去了意义,只有无数细微的、如同星尘般的规则光点在缓缓飘荡、组合、分离。
他“听”到了世界的低语——不是语言,而是规则的流动,是能量的潮汐,是生命诞生与消亡的韵律。他“看”到了“秩序”并非僵硬的条框,而是如同大树的年轮,是无数偶然中诞生的必然;而“混沌”也并非纯粹的毁灭,更像是万物归墟的海洋,蕴含着下一个轮回开始的种子。
一种前所未有的明悟涌上心头。
“协调者”……并非简单地平衡秩序与混沌,或者连接不同的钥匙。其更深层的意义,或许在于“理解”——理解万事万物运行的底层规则,理解不同力量背后的本质意蕴,然后,以一种更接近“本源”的方式,去“引导”和“共鸣”。
“心之光”,就是这种“理解”与“共鸣”的桥梁。它源于生命最纯粹的意愿,是最贴近“本源”的力量之一,因此它能抚平规则的冲突,净化外来的污染,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定义”本身。
他想起了安全屋里,那根轻易瓦解了“秩序锁链”的银色丝线。苏恩曦使用的,似乎也是一种极其接近“本源”的力量,带着某种绝对的“权限”。那是否也是一种“心之光”?或者,是另一种形式的、对规则本质的运用?
思绪如同飘散的星尘,在光芒虚空中漫游。不知过了多久,一些更加具体、更加贴近他当前处境的信息碎片,开始自发地汇聚到他意识周围:
“…极寒…亦是规则之一种…惰性…迟缓…生命之敌…”
“…心光如火…可驱散规则之寒…滋养己身…”
“…感知…延伸…与万物共鸣…可察微光于幽暗…”
这些信息并非完整的功法口诀,更像是一种理念的启迪和运用技巧的提示。
路明非心念一动,开始尝试。
他不再试图用“心之光”强行对抗外界的严寒,而是引导着那微弱的光芒,如同在体内点燃了一簇温暖的篝火。光芒不再局限于修复伤势,而是缓缓流淌过四肢百骸,渗透进每一个细胞,驱散着那仿佛要冻结灵魂的规则之寒。
效果立竿见影!那刺骨的冰冷感虽然依旧存在,但不再是无法抵御的侵蚀,而是变成了可以感知、可以适应的“环境”。他甚至可以主动引导一丝“心之光”汇聚在体表,形成一层薄薄的热力屏障,虽然无法完全隔绝低温,但至少让他不再因寒冷而无法集中精神。
然后,他尝试着将“心之光”与自己的感知结合起来,如同水波般向四周扩散开去。
起初,只能感知到这个圆形大厅内粗糙的岩石、冰冷的空气、昏迷的楚子航和正在忙碌的苏恩曦。但随着他心绪越发沉静,对“心之光”的运用越发精妙,那感知的“水波”开始穿透岩石墙壁,向着前哨站更深处、向着外部的冰原蔓延……
他“看”到了前哨站错综复杂的通道和早已腐朽的设施;他“感觉”到了冰原之下数百米深处,那被永冻层封存的古老生物的微弱气息;他甚至隐约捕捉到了极远处,几股强大而隐晦的能量波动,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散发着令人不安的威胁感——那可能就是苏恩曦所说的,被空间跳跃波动吸引来的“东西”!
这种感知并非视觉或听觉,而是一种更加本质的、基于规则和生命能量的“共鸣”感知。它消耗的精神力极大,仅仅维持了不到十秒钟,路明非就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不得不立刻收了回来。
但就是这短暂的感知,让他对这个临时避难所和周围的环境,有了一个初步的、立体的认知。危险,确实无处不在。
他缓缓睁开眼睛,吐出一口带着白雾的浊气。虽然脸色依旧苍白,精神疲惫,但眼神却比之前明亮了许多,多了一份沉静与洞察。
苏恩曦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变化,涂抹药膏的动作微微一顿,侧头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化为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看来你有点收获?” 她随口问道,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
路明非点了点头,没有详细解释那种玄妙的感悟,只是简单说道:“好像……对‘心之光’的用法,多了一点理解。至少,没那么冷了。”
苏恩曦挑了挑眉,不置可否,继续着手上的工作。“能自己取暖是好事,省得我还要分心照顾你。楚子航的伤势暂时稳定了,但规则污染很麻烦,需要时间慢慢清除。二十四小时内,他恐怕无法恢复战力。”
她处理好最后一道伤口,将剩余的“龙苔凝胶”收好,走到大厅中央,看着那布满裂痕的跳跃装置基座,眉头微蹙。
“跳跃装置受损比预想的严重,核心符文出现了规则性断裂。想要修复,需要特定的材料和能量,这里没有。” 她转过身,看向路明非,眼神严肃,“这意味着,二十四小时后,我们无法依靠它离开。要么找到其他方法,要么……就只能靠我们自己,在这片冰原上活下去,并躲开那些潜在的威胁。”
路明非的心沉了下去。无法离开?要靠双腿在这片被称为“叹息之壁”的、危机四伏的西伯利亚北部冰原求生?还要躲避未知的强大敌人?
这简直是地狱难度的开局。
但他看着苏恩曦那依旧平静的脸,感受着体内那簇虽然微弱却顽强燃烧的“心之光”,再看向石台上呼吸渐渐平稳的楚子航,一种奇异的冷静取代了恐慌。
他经历了源初之城的绝望,从静滞法庭和“虚寂之触”的围剿中逃生,初步触摸到了规则的真实……眼前的困境,虽然艰难,但并非绝路。
“我们需要做什么?” 路明非的声音依旧沙哑,却透着一股坚定的力量。他裹紧兽皮,挣扎着站起身,虽然脚步有些虚浮,但脊梁挺得笔直。
苏恩曦看着他那双不再迷茫、充满了决意的眼睛,嘴角似乎微微勾起了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
“首先,熟悉这个前哨站。我虽然来过,但很多区域并未深入探索。这里既然是龙族战争时代的前线据点,或许会留下一些有用的东西,或者……记载信息的媒介。”
“其次,收集资源。食物、饮水、御寒物资,还有……可能存在的、蕴含规则能量的矿物或者生物材料,或许能对修复跳跃装置或者你们的伤势有帮助。”
“最后,”她的目光投向大厅外那幽深的通道,眼神锐利,“弄清楚外面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以及它们……离我们还有多远。”
她走到路明非面前,将一把样式古老、铭刻着简单符文、闪烁着寒光的匕首递给他,又指了指角落里一个积满灰尘的、似乎是皮质的水袋和几个空罐子。
“这是‘破魔匕首’,对灵体和规则造物有一定伤害加成。水袋和罐子给你,自己去探索吧。记住,不要离开前哨站范围太远,遇到任何不对劲,立刻退回这里。”
路明非接过冰冷的匕首,感受着那粗糙的触感和其中蕴含的微弱规则力量,点了点头。
他没有多说什么,将水袋和罐子挂在腰间,紧了紧身上的兽皮,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空气,迈步走向大厅出口那幽暗的通道。
背影在跳动的(苏恩曦不知何时点燃的一小簇篝火)火光映照下,拉得很长。
不再是那个只能躲在师兄身后、依靠交换获取力量的衰小孩。
而是背负着沉重真相、手握微弱心光、于绝境中寻找生路的……
归来者与协调者。
他的探索,将从这座沉睡于冰原之下的古老前哨站开始。而未知的危险与机遇,正隐藏在那片无边的黑暗与寒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