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邀请函发都发了，发起人这么做，自然有自己的道理。”
“再说了，什么邪术我是从来不信的，什么人用……便就是什么术法呗~”
唐门毒药与暗器在江湖之中的名声也属实算不上好，唐紫烟替自己说话，苏慕昭倒也觉得是情有可原。
只是这话说着，唐紫烟又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药箱，语气里带着一种奇异的兴奋，话题一转：
“话说回来，我倒是对那些死者更感兴趣。”
“据说，每一位死者的死状都极为特殊，身上留下了无法解释的痕迹。”
她顿了顿，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近乎痴迷的光芒，缓缓说道：
“其实，在来这里之前，我已经探查过几处案发现场了。”
“那些被水浸泡过的尸身，皮肤之下似乎有某种东西在游走，留下了淡淡的青黑色纹路，既非普通溺死之人的尸斑，也非寻常中毒的模样……”
“我还采集了一些残留的样本，说不定能发现些有趣的东西……你们要看看吗？”
这番话让在场的人都感到了背脊发凉。
一个年轻女子，不仅不害怕那些恐怖的案发现场，反而主动去探查尸体，甚至收集样本，这行为怎么看都透着一股邪气。
沈千山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看向唐紫烟的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和厌恶。
在他看来，这个女人比那个会傀儡术的苏慕昭还要古怪和危险。
就连一旁在码头一直默不作声干活的老船夫，都悄悄地向后挪了挪，似乎想离这个浑身散发着诡异气息的女人远一点。
眼看刚刚组建的临时团队就要因为内部的猜忌而分崩离析，一直沉默不语的圆慧大师终于再次开口：
“阿弥陀佛，各位施主，还请稍安勿躁。”
圆慧大师合十而立，语调不高，却平和中带着沉稳力道，让原本因猜忌而紧绷的空气，悄然松缓了些许。
“贫僧以为，在弄清河上命案真凶面目之前，我等一味相互揣度猜忌，于查案毫无益处，反倒会乱了心神。”
他缓移两步，目光先扫过沈千山紧蹙的眉峰，再掠过苏慕昭凝思的侧脸，最后落在身前泛着浊浪的河面上，温和神色渐渐凝了层肃穆。
“实不相瞒，自下河接连出事后，贫僧这几日皆在案发地左近探查，未曾有半分懈怠。”
“正如唐施主前日所言，各处现场确有诡异，水迹蜿蜒如爪，死者面容带惧却无外伤。”
“只是贫僧以禅心感知，那萦绕现场的阴寒之气，并非寻常鬼魂作祟所能致。”
“大师此话何意？”
沈千山往前踏了半步，原本紧盯唐紫烟的目光骤然转至圆慧身上，先前对苏慕昭与唐紫烟的芥蒂，被这一句反常判断暂时压下。
圆慧垂眸，右手缓缓捻动腕间念珠，木珠过指，节奏沉稳：
“施主可知，真正鬼魂所带怨气，一般皆虽烈却纯。”
“或因含冤而死，怨气只绕‘恨’字；”
“或因心愿未了，怨气只缠‘不甘’，多不过一两种执念。”
他抬眼看向众人，语气添了凝重：
“可贫僧在那几处案发现场感知的‘怨气’，却驳杂不堪。”
“里头有滔天愤怒，有刺骨恐惧，混着沉郁悲伤，甚至夹着几分近乎癫狂的狂喜……”
“这诸般情绪缠在一处，乱如麻线，毫无条理。”
“依贫僧看，这景象不似魂魄自生的怨气，反倒像有人刻意将多种情绪拆解，再拙劣拼凑，强装出怨气冲天的模样。”
“模仿？拼凑？”
苏慕昭眸光一凛，当即抓住话中关键，声音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疑惑。
“正是。”
圆慧重重点头，念珠捻动速度不自觉快了些，神色愈发凝重，
“那感觉，似有人知晓世人对鬼魂怨气的认知，便刻意搜集多种情绪碎片，强行糅合，伪装出‘怨气冲天’的假象，妄图掩人耳目。”
“此人手法虽算精巧，寻常人极易被假象蒙骗，但在贫僧数十年禅心感知下，终究少了那份源自魂魄深处的纯粹——那是人力拼凑万万仿不来的。”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掷地有声：
“因此，贫僧斗胆推测，近来下河一带传得沸沸扬扬的‘水鬼闹案’，恐怕并非真有邪祟作祟，而是有人在背后精心布局，刻意伪装成鬼怪害人的模样。”
人为伪装！
这四个字落下，岸边众人皆神色一震。
沈千山眉头拧得更紧，苏慕昭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一颤，连一直沉默的唐紫烟，眼底也掠过一丝惊色。
若不是鬼祟作祟，那凶手究竟如何让死者在河上悄无声息殒命？
又如何留下那些仿似鬼魂作祟的诡异痕迹？
一时间，岸边再无人言语，众人皆垂眸沉思，眉宇间尽是疑云。
先前因各自怀疑而竖起的戒备，竟在这桩更棘手、更扑朔迷离的人为迷局面前，悄悄淡了几分，暂被压在心底。
朝阳的光辉将江面染成一片诡异的橘红色，江风渐起，带着水雾的湿冷气息，吹得人衣衫猎猎。
阳光在每个人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苏慕昭眉峰微敛，眸子深不见底，定定望着这方似醒未醒的江面。
圆慧大师昨日暮色里提及的“怨气”二字，此刻仍在耳畔萦回，竟似一根极细的银针刺入心口隐秘处。
那痛感极淡，稍纵即逝，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灼意，让她心口蓦地一缩。
她下意识抬右手，素指隔着细棉里衣按在心口，指腹贴着布料，竟似能触到皮肉之下，有某物随那缕灼意，极轻极微地动了一动。
这世间怨气，本就有真有伪。
圆慧以禅心辨得案上虚怨，
可她背负的，却是连佛眼都难勘透的、天地间最真也最沉的怨念。
那怨念曾如附骨之疽，日夜盘桓。
数载光阴里，它像块浸了寒铁的石，沉甸甸压在她心头，几乎要将肺腑都压碎。
她挣扎了许久，才有了现在这幅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模样。
师门无数灵魂的怨念，都在她的身上，不入轮回，难入轮回。
现在的她，就似是圆慧和尚所言的……由无数怨念集合而成的……
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