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判一朝武德是否充沛,需观国力、察军心、验民心,而民心向背,恰是丈量国运最坚实的标尺。当百姓愿为朝堂的文韬武略摇旗呐喊,这股发自心底的认同,才是王朝最锋利的“无形之甲”。
此刻,校场上的景象正将这份认同推向顶峰——五百套崭新的锁子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精光,配套的唐刀斜挎于旁,刀刃流转的寒芒几乎要刺破长空。
围观的百姓瞬间炸开了锅,欢呼声、惊叹声此起彼伏,甚至有人踮着脚伸手去够,仿佛想触碰这象征着大唐底气的钢铁重器。要知道,在这生产力低下的年月,一套制式规整、防御力顶尖的铠甲,其价值堪比后世二线城市核心地段的百平大宅。多少府兵征战半生,也未必能凑齐一套完整的甲胄,可如今,五百套铠甲竟如流水般陈列于此,这背后昭示的,是大唐已具备批量锻造精良军械的实力!百姓们心里门儿清:军械足,则军威盛,往后大唐再对周边部族、邦国用兵,定能以雷霆之势碾压对手,再无往日战乱纷扰。对饱经十余年战火的大唐子民而言,还有什么比“安稳”二字更能抚慰人心?
“着甲——”
李世民一声断喝,声如洪钟,震得校场四周的旗帜猎猎作响。内侍们早已列好队伍,有序地站到二期学员身旁,而一期学员们则立刻上前,动作干脆利落地帮新生褪去外衫。
李沐凡一把扯下薛仁贵身上沾着尘土的粗布外衣,随手往地上一掷,布料与地面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拿起冰凉的锁子甲,先帮薛仁贵套上肩甲,指尖扣紧甲片连接处的铜扣时,不时的叮嘱:“盔甲是军人的第二性命,是挡刀避箭的护身符。不管是行军宿营,还是战后休整,都得记得擦拭保养,别让锈迹啃噬甲片,别让它失去护你周全的价值。从你穿上这身甲的这一刻起,你就不再是寻常百姓,而是真正的大唐军人了!”
不止李沐凡,程处默帮人系甲带时,嗓门比平时还大三分:“小子记好了,这甲胄扛的是大唐的颜面,丢啥都不能丢了它的体面!”
秦怀玉则动作细致,一边调整胸甲位置,一边轻声念叨:“每一片甲片都得对齐,战时差一分,可能就多一道伤。”
屈突寿更是直接拍了拍新生的后背,让对方感受甲胄的厚重:“穿上它,就得扛得起守护家国的担子!”
校场上,每一个一期学员都在将自己对盔甲的珍视、对军人的理解,一字一句地传递给新生,那些朴实的话语,比任何训诫都更有力量。
薛仁贵看着李沐凡和其他同期学员围着自己忙碌,眼眶微微发热,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凡哥,我这动不动就红眼眶的样子,是不是有些丢人?”
“不丢人!”李沐凡抬手拍了拍薛仁贵的胸甲,铜甲相撞发出清脆的“当”声,“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你这泪,是感动,是热血,是对军人身份的敬畏,有啥丢人的?从这一刻起,你就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来,换你替兄弟着甲!”
另一侧,尉迟宝林刚帮河南道济州来的徐飞虎穿好甲胄,抬手就往他的胸甲上锤了一拳,力道十足:“兄弟,穿上这身甲,你才算真正的爷们儿!到时候校场上别怂,咱再好好练练手。现在,先帮旁边的兄弟把甲穿上!”
“好嘞!”徐飞虎咧着大嘴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刚才穿甲时的紧张劲儿一扫而空。他接过旁边内侍递来的锁子甲,学着尉迟宝林的样子,笨拙却认真地帮对方套上,指尖虽然有些发颤,可眼神里满是兴奋。
片刻后,所有二期学员都已着甲完毕,唐刀斜挎腰间,刀柄上的红绸随风飘动。
可就在这时,校场突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没有预想中的掌声,没有将军们上前发言,连站在高台上的李世民也只是望着下方,没开口说话。新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犯起了嘀咕:咋没动静了?掌声在哪儿呢?将军们不该来讲几句吗?
李沐凡最先反应过来,知道是场面少了个“衔接”。他立刻迈步跑到李世民面前,双脚并拢,抬手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洪亮如雷:“陛下!皇家军事学院二期学员着甲完毕,请陛下指示!”
李世民轻咳几声,目光扫过李沐凡,挑了挑眉毛,语气里带着几分暗示:“凡子,一会儿要进太极殿……军衔……”
“臣明白!”李沐凡瞬间领会了李世民的意思,转身面向所有学员,再次高声发问:“你们忠于谁?”
一期学员们几乎是条件反射般齐声呐喊:“大唐皇帝陛下……”
“再说一遍,没听清楚!”李沐凡故意拔高声音,目光扫过每一个二期新生。
这一次,不等旁人提醒,五百名二期学员握紧拳头,将胸中的热血与激动尽数倾注在喊声里,与一期学员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如浪潮般席卷整个校场:“大唐皇帝陛下……”
喊声穿透云霄,震得远处的宫墙都仿佛在微微震动,连高台上的将领们都忍不住挺直了腰板,眼中满是欣慰——这,就是大唐军人该有的模样;这,就是大唐武德充沛的最好证明。
“好……!”李世民欣慰道,“随朕来……”
李世民转身向着朱雀门走去,文武百官和军校学员们紧随其后走进了雄伟的太极宫。
太极宫朱红宫墙外,方才那场授勋仪式的鼓乐仿佛还在空气中回荡,纪念碑周遭围聚的百姓们仍未散去,三三两两地热议着,眼中满是未褪的激动与艳羡。水泥路上还残留着仪仗走过的痕迹,阳光洒在汉白玉碑面上,映得围观人群的脸庞愈发鲜活。
“辛老哥,可得给您道喜啊!”一位穿着粗布短打的百姓往前凑了两步,双手抱拳,语气里满是真切的羡慕,“如今您家小子成了七品校尉,实打实的勋贵人家了,往后咱们坊里的后生们,还得靠您多照拂照拂!”
“可不是嘛辛兄弟!”旁边另一位邻居也跟着附和,“咱们这坊里,多少年没出过官了,您家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以后可得多带带孩子们,让他们也学学您家小子的出息!”
被众人围着的辛老哥,鬓角已有些斑白,此刻却红了眼眶。他抬手用袖口擦了擦眼角的湿意,望着太极宫那扇缓缓闭合的宫门……
方才儿子穿着盔甲,身姿挺拔地走进去的模样,还清晰地印在眼前。他对着街坊们连连拱手,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各位快别这么说,咱们都是从前朝就住一块儿的发小,打小看着孩子们长大的,哪能说这些生分话!”
说着,他转头看向身边同样抹着眼泪的妻子,脸上忽然绽开一抹憨笑:“老婆子,一会儿咱去西市,多买些五花肉、鲜鱼,再称上一些好的黄酒,晚上都去咱家喝酒!让大伙儿也沾沾咱儿子的喜气!”
辛嫂子连忙擦干眼泪,拉着身边几位邻居女眷的手,笑得眼角都堆起了细纹:“对对对,大家都来啊!下午要是有空,就来家里搭把手,咱多做几样拿手菜,让孩子们也吃顿热闹的!”
“哈哈,那感情好!”众人笑着应和,辛老哥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往前挪了两步,对着不远处值守的金吾卫小心翼翼地开口:“军爷……”
那金吾卫穿着玄色制服,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赶紧侧身避开,脸上露出恭敬的笑容:“老哥哥可别叫‘军爷’,折煞小的了!您是校尉大人的阿耶,校尉大人如今已是军方一脉的人,咱们就是自己人,有啥话您尽管问!”
“军方一脉……”周围的百姓们都低声呢喃起来,看向辛老哥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敬畏。
辛老哥听得这话,腰杆不自觉地挺了挺,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哈哈,好!那咱就不见外了!小哥儿,我想问下,孩子们进了皇宫,没说大概啥时候能出来啊?我们在这儿等着,也心里有个底。”
金吾卫往宫墙方向瞥了一眼,压低声音回道:“老哥哥放心,估摸着也就一个时辰左右。昨个儿听尉迟将军说,他们进去后要先进行军衔授勋——戴上那军衔徽章,才算是真正的军人了,往后不管在哪儿,旁人一看军衔,就知道是啥级别的官儿,体面着呢!”
“哦……一个时辰,好,好!”辛老哥连忙又拱了拱手,语气里满是感激,“多谢小哥儿告知,那我们就在这儿多等会儿,不碍着您值守吧?”
“哪儿能啊!”金吾卫笑着摆手,“今儿个可是天大的喜日子,陛下都说了,要普啥来着……对!普天同庆!您几位在这儿等着,正好也让咱沾沾喜气!”
人群的角落里,却有一道身影与这热闹的氛围格格不入。一位穿着素色布裙的中年妇人,手里攥着一块洗得发白的帕子,一边偷偷抹着眼泪,一边侧耳听着前面的对话,身子却往墙角缩了缩,仿佛怕被人注意到。
她原是平康坊的歌姬,当年在一次宴饮上,偶然被一位客商看中,本以为是托付终身的依靠,却没想到对方得知她怀孕后,便再也没了踪影。无奈之下,她只能用自己所有的积蓄交给老鸨子,让自己不再接客,然后到厨打下手,平日里洗着堆积如山的衣裳,靠着微薄的月钱拉扯儿子长大。这些年,她最怕的就是别人问起儿子的父亲,更怕自己的过往会让儿子被人耻笑。
此刻,她望着那扇紧闭的宫门,心里像被揪着一般矛盾——她想立刻转身离开,怕自己曾经歌姬的身份,会给刚成了校尉的儿子丢脸,可她又舍不得走,她多想亲眼看到儿子戴着军衔,风风光光地从宫里走出来,那是她盼了十几年的光景。
不知不觉间,她顺着冰冷的墙面滑坐在地上,指尖触到粗糙的水泥地,过往十几年的酸甜苦辣,像潮水般涌进脑海。寒冬里给儿子缝衣冻裂的手指,儿子捧着学堂奖励时亮晶晶的眼睛,还有自己偷偷躲在巷口,看着儿子被同窗嘲笑“没爹”时,心里的阵阵刺痛……
而在不远处的柳树下,一群穿着绸缎衣裳的商贾们也聚在一块儿,却没了往日的从容。他们方才也围着金吾卫问了孩子们出来的时间,此刻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望着宫门,脸上满是焦急与期待。
其中一位头发已有些花白的商贾,正是去年在朱雀门前与皇帝有过一面之缘的老哥儿。
他望着不远处正与其他商户家眷说笑的妻子和儿女们,不自觉地挺了挺腰板,脸上露出几分扬眉吐气的神色。从前,商贾在士农工商里排最末,走到哪儿都被人瞧不起,就连儿子去学堂,都要被同窗嘲笑“满身铜臭味”。
可如今不一样了,儿子考上了军校,往后就是吃皇粮的军人,他们张家,总算不用再被人戳着脊梁骨说话了!
广场另一边的一群身着锦缎长衫、腰佩玉珏的世家子弟正聚在一处,与宫墙外欢庆的百姓形成了鲜明对比。他们看着那些军校新学员昂首挺胸走进宫门,脸上满是不屑,话语间更是酸味十足。
崔家的那位公子,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嘴角撇成一道讥讽的弧度:“哼,不过是走了运进了太极宫,骨子里还是一群只会舞刀弄枪的莽夫。真当穿了盔甲,就能和咱们这些读圣贤书的平起平坐了?”
“崔兄说得极是!”一旁太原王氏的子弟眼神却带着轻蔑扫过宫门方向附和道,“我听说这里面还有商贾之子,甚至连从前的贱籍子弟都混了进去。还好他们去的是军校,若是敢进政法大学,那学府的风气都要被他们带坏,咱们宁可不去!”
这话刚落,赵郡李氏的子弟脸色更沉了几分。他方才远远瞥见自家分支的李怀远竟也在那群人里,还听说对方考了第二名,这让他心里像堵了块石头。
他重重“啧”了一声,语气里满是腻烦:“最可笑的是我赵郡李氏分支的那李怀远,放着好好的家族学业不学,偏要去凑军校的热闹。真要是让这群莽夫日后的风头盖过了咱们世家子弟,那才是奇耻大辱!”
“呸!”不知是谁先低啐了一声,紧接着又有人跟着“呸”了一下,仿佛这样就能宣泄心中的不满。
就在这时,一道清亮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你们的书,怕是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吧?”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青布儒衫的年轻人走了过来,虽衣着朴素,眉宇间却透着一股凛然正气。他扫了那几位世家子弟一眼:“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孔老夫子尚且主张有教无类,你们却在这里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如今还未踏入仕途,就抱着这般偏见,日后若是当了官,朝廷的口碑岂不是要被你们败坏殆尽?”
“说得对!”旁边另一位同样穿着布衣的学子也站了出来,对着那几位世家子弟拱了拱手,话里却带着锋芒,“况且这次选拔全凭真才实学,不许投卷托关系。若是论真本事,你们能不能考上,还真不一定呢!”
这话像一记耳光,狠狠打在几位世家子弟脸上。他们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又找不到理由——从前他们靠着家族声望和投卷的门路,从未怕过科举选拔,可这次科举招生偏偏断了他们的“捷径”。一时间,几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只能悻悻地闭了嘴,看向宫门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不甘与嫉妒。
还有那些居住在长安城里,被淘汰的的考生们艳羡的看了一眼就扭头向着自家走去,他们虽然被淘汰了,但接下来会参加科举考试,会成为师范学院或者医学院的学员,他们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家里人,让他们高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