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军机处
当众人看完朔州来信后，一时间场面安静的可怕。
“药师这是将自己和太子殿下困于险境……这……这……”萧禹颤颤巍巍的把信放在桌子上，自己的儿子就这么的被围困在朔州，一时间有些乱了方寸：“三万人防御最少十万突厥人啊……”
“萧仆射，多虑了！”
作为被太祖他老人家认可，并称赞的杰出军事家的李世民，自然能够看明白李靖此番做局的意图是什么。
“药师此举，看似险棋，实则另有目的！但这个李靖也太足够自信了吧？”李世民嘴角却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语气带着几分调侃：“不过话说回来，这个李靖，倒是自信得有些过了头。朕的儿子和两个女婿可都在他中军帐下听用呢。这朔州城若是真有半分差池，朕可要亲自去朔北，拿他李靖的人头来做祭品，给皇后和两位公主赔罪！
“哈哈哈……陛下多虑了！”
“陛下放心！药师的本事，臣等最是清楚！”
李世民话音刚落，殿内的武将们顿时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与内阁文臣们忧心忡忡截然不同是，他们一个个挺胸抬头，脸上充满了自信。
与李靖并肩作战过数次的李孝恭率先开口道：“诸位尽管宽心，药师一生用兵，向来不打无把握之仗。
更何况，此次中路军出征前，早已在朔州城内储备了足足四个月的粮草，取暖用的木柴、石炭更是堆积如山，即便突厥人真的敢围城，也不过是徒劳无功。
再说颉利的十万大军，看似声势浩大，实则各部族人心不齐，粮草补给全靠劫掠，寒冬腊月里，他们耗不起，咱们大唐将士可耗得起！”
“孝恭说得极是。”杜如晦接过话头，目光扫过殿内众人，“诸位怕是忘了先前的军报，朔州城周围早已筑起了半人高，数不尽的雪墙。那雪墙经连日寒风冻凝，坚硬如铁石，突厥人的骑兵再勇猛，马蹄再强悍也根本冲不破防线。他们若想拿下朔州，便只能下马步战，可诸位不妨想一想，下了马的突厥人，拿什么跟咱们大唐将士比？”
杜如晦顿了顿，指尖叩了叩案上的军报，肯定的说：“是他们身上单薄的皮袄，能挡住咱们射程百丈、能穿甲裂石的八牛弩？还是他们那些破刀子能砍透咱们的铠甲？
更何况突厥人不擅攻城，寒冬里连登城的云梯都难架稳，想要攻破朔州，无异于以卵击石！”
杜如晦话音落下，殿内的气氛变得轻松起来，先前的凝重早已消散无踪。对于房谋杜断的话语，文臣们还是非常相信的，所以文臣们脸上的忧色也渐渐褪去。
这时郑元寿开口问道：“那我军各路都已准备妥当，为何不主动出击，反而先以防守为主？在战场上拿得主动权可是重中之重啊……”
“这个我来解释一下吧！”房玄龄说道，“兵法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想必药师看到定襄城周围有二十万突厥大军，一时之间不好对战，所以准备用朔州来锉一锉突厥的锐气。
如果突厥长时间拿不下朔州城，想必会退回定襄城。如果在对方退兵的同时，两翼大军同时发力，那么颉利即使有心也无力去支援了。到时候颉利会不仅失去了民心，更会让突厥士兵们失去了对战的信念……”
听完房玄龄的解释，众人都认可的点了点头。这时长孙无忌开口道：“咱们的准备不止如此，现在内务府正领着商队向朔州进发呢。如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在太原城等待着命令。
颉利想要长期围困朔州，那咱们也不用担心，因为每路大军的后面都有内务府领着的商队和镖局。如果出现粮草物资紧缺的情况，咱们可以随时让他们负责运输，而无须调集民夫劳力……”
长安在讨论此事的同时，最先收到消息的通漠道大军则悠哉悠哉的停下了前进的脚步。军帐中，李绩一边听着武元庆的报告，一边看着地图在思索着。
大同到朔州四五百里，骑兵需走十几天才能到达朔州。并且武元庆带来的消息是说，朔州和大同之间有突厥的探马。这样看来自己这路大军只需等待一个最佳进场时间即可。
“来人……”
一名副将回应道：“喏……”
“派传令兵向幽州方向传递信息，将目前朔州的实力情况如实的通知过去……”
同样左翼的柴邵，程咬金和侯君集都得到了朔州的消息。此刻他们凭借多年的军旅经验分析出了与长安一样的结果，那就是等待。但这个等待时间不会很长，少则半个月，多则二十天就要按照既定计划开始进军了。
……五千精锐突厥前锋踏雪而来时，城头的李沐凡倚着冰雪垛口，扫了眼那密集的黑点，嘴角勾起一抹轻笑：“不过五千人，小意思，洒洒水罢了！”城墙上其他的府兵们听了，也跟着松了口气，握紧的刀柄稍稍松弛。
可没过多久，远方地平线像是突然出现了一条丝带，两万五千名突厥骑兵接踵而至，铁蹄踏碎积雪，隆隆声如闷雷滚过旷野。三万突厥骑兵合军之后，裹挟着五六万匹战马的奔腾之势，铺天盖地压向朔州城。
雪光反射着突厥人红黑的脸庞，马蹄扬起的雪雾遮天蔽日，连空气都仿佛被这股磅礴气势挤压得凝滞起来。城头上原本还算轻松的议论声瞬间消失，府兵们握紧了手中的弓弩，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望着那漫山遍野的骑兵，心跳不由得加速，连睫毛上的冰碴都在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一身明光铠的李靖领着几位副将、校尉登上城头。先是俯身，用靴底重重跺了跺脚下将士们连日加高一倍的夯土地基，混杂着冰雪冻结后坚如磐石，跺上去纹丝不动。然后又伸出手掌，用力拍了拍身旁的冰雪垛墙，冰面坚硬光滑，垛口打磨得棱角分明，这些足以依托防御。
李靖满意的点了点头后，抬手搭在额前，单手遮阳，眯着眼睛目光如鹰隼般穿透雪雾，望向远处阵列严整的突厥大军。
良久，李靖收回目光，脸上非但没有凝重，反而露出一抹从容的笑意，对身旁众将道：“不过三万敌军罢了，咱们先按兵不动，看看他们的动向。若是只敢试探性进攻，咱们点到即止，不必全力应对。
若是他们敢发起骑兵冲锋，便用城上的八牛弩攒射，先挫其锐气。”
看到周围的士兵们放松了一些，就带着几分诙谐，说道：“对了，传令下去，到时候八牛弩尽量射人别射马。咱们军中不少府兵至今还没凑上一匹趁手的战马，这些突厥马，正好缴获了给弟兄们添装备！”
“真的……”
“缴获战马给我们？”
听着周围议论纷纷的声音，李靖沉声道：“张副将、军司马！”
二人连忙上前一步，抱拳行礼：“末将在！”
“你二人传令下去，仔细记录每一位府兵的杀敌数——箭法又准、斩获又多者，优先奖励战马！”李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城头。
“遵将令！”二人齐声应道，立刻转身安排人手登记造册。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在城头上传开，原本有些紧张的府兵们瞬间沸腾起来，脸上的惧色被狂喜取代。尤其是那些还没有战马的士兵，更是摩拳擦掌，纷纷掏出怀中的暖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弓弩的机括，又往弓弦上抹了一些油脂，动作细致入微。
他们望着远处那密密麻麻的突厥大军，眼中没有了畏惧，只剩熊熊燃烧的斗志，这哪里是来攻城的敌军，分明是送战马的“活补给”！
此刻，突厥前锋主将骨咄禄勒住马缰，立于大军阵前。他身披黑色貂裘，腰间挎着镶嵌宝石的弯刀，目光阴鸷地打量着远处的朔州城。
只见城墙被厚厚的冰雪覆盖，与城外连绵的雪墙连成一片，仿佛整座城都嵌在了冰雪世界里，已经两人多高的朔州城墙后隐约可见闪烁的弓弩寒光。
“这般严寒天气，汉人竟能将城池加固得如此严实，倒是有些棘手啊……”骨咄禄眉头紧锁了一会，大声问道：“大同和太原方向有无唐军援兵？”
“属下派人多次巡弋，并没有发现任何援兵迹象。”一位部落首领开口说道，“目前各路探马仍在不停的向更远的地方查看，如出现异常，会立刻汇报……”
“嗯……”骨咄禄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左右两侧的部落首领们，说道：“谁先上去试探一下？”
“我去！”一名年轻的小部落首领大声说道，“这城墙不过一仗，一冲便会拿下……”
“可……”骨咄禄点了点头，眼神中不察觉的闪现了一抹精光，“拿下城门算你首功，战利品你的部落先挑选。但一定要注意那些半人高的雪墙……”
“是……”年轻的部落首领回到自己的部落面前吆喝了几声，然后就一马当先的向着朔州城的主干道小跑起来。当距朔州城一千步左右的距离时，战马渐渐开始提速……
朔州城头上，看着越来越近的突厥骑兵，弓弩手们张弓搭箭，然后露出了一丝猎人看到猎物般的微笑，现在他们只等副将的一声令下，便准备对突厥人进行迎头痛击！
对面，年轻的突厥首领见距离城墙已不足三百步，眼中闪过一抹狂喜，猛地仰头发出几声嗷嗷的狼嚎，随即举起手中的牛角弓，身后的骑兵们也纷纷效仿，弯弓搭箭，准备在两百步的有效射程内，先给城头唐军一轮压制射击。
“射……！”就在此时，城头副将猛地挥下令旗，一声厉喝穿透风雪。随着令旗舞动，城墙上瞬间箭如雨发，密密麻麻的箭矢如飞蝗过境，带着“嗡嗡嗡”的破空之声，遮天蔽日般朝着突厥骑兵射去。
冰冷的箭簇划破空气，在雪光中划出一道道凌厉的弧线，直扑奔袭而来的黑色洪流！
啊——！”
“额唔……”
“救命！”
惨叫声此起彼伏，骤然撕裂了旷野的沉寂。突厥骑兵们压根没料到唐军的箭矢能射得如此之远、如此之密，还未冲到自己角弓的有效射程（约两百步），便被漫天飞箭扎了个正着。
有的箭簇穿透皮甲，深深钉入胸膛，鲜血瞬间喷涌而出，在雪地上洇开一朵朵刺目的红梅。有的射中战马眼睛，受惊的坐骑人立而起，将背上骑士掀翻在地，随即被后续骑兵的铁蹄踏成肉泥。还有的箭簇擦着脖颈飞过，带起一串血珠，骑士捂着伤口滚落马下，在积雪中挣扎数下便没了声息。
仅仅一轮齐射，突厥这支试探的骑兵便折损大半，原本密集的冲锋队列瞬间变得稀稀拉拉，雪地上满是倒毙的人马与挣扎的伤者。
那位年轻的部落首领见状魂飞魄散，脸上的狂妄早已化为惊惧，他猛地勒住缰绳，试图减速调转马头，同时仓促举起牛角弓，朝着城头盲目射出一箭，箭簇飞得歪歪扭扭，连城墙都没碰到便坠落在地。
还没等他搭上第二支箭，耳边突然传来“咻”的一声锐响，那是箭矢破空的极速之声！他心中警兆陡生，想要侧身躲避，却已来不及。只觉脖颈一阵冰凉的刺痛，随即便是滚烫的血液喷涌而出，呼吸瞬间停滞。他眼前一黑，身体失去平衡，重重摔落在积雪之中，视线最后的画面，是远处那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朔州城头，以及城墙上隐约传来的唐军呐喊声，和自己部落的惨叫声。
还没到弓箭射程就损失大半人马，这仗还怎么打，于是剩余的部落人马习惯性的调转马头，准备迂回。可是马头调转了，可是迂不回去了……
想要绕开雪墙？左右两侧的通道早已被后续滚落的人马堵塞住。想要强行冲过？雪墙虽然不高，却没有足够的距离让战马蓄力。骑兵这一减速，便直接成了城头唐军的活靶子。
“咻！咻！咻！”
城头的弓弩手们早已校准目标，从容不迫地轮流射击。他们瞄准马背上的骑士，箭箭精准，如同猎人点名般，将剩余的突厥骑兵一一射杀。
有的骑士试图藏身雪墙之后，却发现只能蜷缩着或趴在冰冷雪地上。有的想要弃马逃窜，却没跑几步便被追射而来的箭矢穿心而过。
片刻之间，城外的雪地上便再无站立的厥骑兵。那支嚣张的冲锋小队，最终尽数去见了他们崇拜的祖先狼神。
朔州城头传来阵阵欢呼，弓弩手们兴奋地擦拭着弓箭，清点着自己的“战果”，眼中满是对战马奖励的期待。
而远处的突厥大阵前，骨咄禄看着这一幕，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握着弯刀的手青筋暴起，眼底翻涌着震惊与暴怒。他万万没想到，这看似普通的雪墙与唐军的箭术，竟有如此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