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艘？你确定？”苏映雪站在“守望者之墓”的控制台前，眼睛紧盯着球幕上投射出的外部影像。那些“窃影”舰船像饥饿的鲨群，在空间站外盘旋，武器端口闪烁着不祥的红光。
“二十艘驱逐舰级，还有一艘旗舰。”陆遥的声音从“夜鸦”号传来，压抑着紧张，“他们在扫描空间站外壳，寻找薄弱点。指挥官，我们被包围了。”
龙战站在她身边，手指在战术面板上快速敲击：“空间站的防御系统呢？艾尔塔说这里有维护系统，那应该也有武器。”
“正在激活。”苏映雪将手按在怀表上——现在它是整个空间站的控制核心。她能感觉到无数系统在她意识里苏醒：能量护盾、自动炮台、干扰发射器……还有更深层的东西。
一些她从未见过的武器系统。
“能量读数异常！”陆遥惊呼，“空间站内部有超大规模的能量汇聚！指挥官，您做了什么？”
“不是我。”苏映雪盯着控制台，“是空间站自己在……准备战斗。”
球幕影像上，空间站光滑的外壳突然裂开无数细小的缝隙。从那些缝隙中，升起了数以万计的、只有手指大小的黑色装置。它们像蜂群般涌向太空，在虚空中迅速展开、变形，组合成一个个复杂的几何结构。
那些结构开始发光。
不是武器充能的那种危险光芒，而是一种柔和的、银白色的光。光芒迅速扩散，笼罩了整个空间站，也笼罩了逼近的“窃影”舰队。
“怎么回事？”“窃影”旗舰的通讯频道里传来困惑的声音，“武器系统失效！能量护盾在瓦解！我们——”
话没说完，声音就断了。
因为那银白色的光芒，不是攻击。
是……“净化”。
“窃影”舰船的外壳开始分解——不是爆炸，不是熔化，而是像沙堡遇到潮水般，一寸一寸地化为最基础的粒子，然后消散在虚空中。舰船上的武器、引擎、控制系统，都在以同样的方式消失。
而船员——
苏映雪放大影像。她能看见那些“窃影”船员惊慌失措地跑向逃生舱，但逃生舱也在分解。他们试图穿上太空服，但太空服刚接触身体就开始消散。最终，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二十艘舰船，连同上面所有的生命，都化作了虚无。
没有声音，没有爆炸，只有那种冰冷的、绝对的消失。
整个空间站外，重新恢复平静。
“老天……”陆遥的声音在颤抖，“那是什么武器？”
“不是武器。”苏映雪低声说，“是‘文明防火墙’的净化协议。空间站识别‘窃影’为威胁，执行了清除程序。”
龙战盯着屏幕：“但为什么没清除我们？”
“因为我们有钥匙。”苏映雪举起怀表，“也因为……艾尔塔把权限给了我们。在系统判定里，我们现在是‘守望者’，不是威胁。”
控制台的警报突然响起。
球幕上跳出一个新的窗口——是来自“窃影”旗舰最后时刻传输出的数据包。系统自动解密后，显示出里面的内容:
一段影像。
一个穿着“窃影”高层制服的男人，坐在舰长椅上，脸色苍白但眼神疯狂。他身后是一个巨大的、被强行打开的金属门，门后是某种闪烁着红光的技术设施。
“不管你是谁，在看这个。”男人的声音嘶哑，“听着。我们在‘终焉之门’——防火墙的主控中心。我们找到了控制它的方法，但需要钥匙。如果你有钥匙，立刻来。如果你不来……”
他身后的红光突然变得刺目。
“……那整个银河系，都会为我们的失败陪葬。”
影像戛然而止。
紧接着，又一段数据流涌入：一组坐标，一个倒计时，还有……防火墙系统正在执行的全银河系威胁评估的实时进度。
当前进度：3.7%。
预计完成时间：27标准日6小时。
“他在用整个银河系的生命做筹码。”龙战的声音冷得像冰，“逼我们交出钥匙。”
“或者逼我们去主控中心。”苏映雪说，“他在那里设了陷阱。等我们自投罗网。”
陆遥的声音插进来：“指挥官，扫描显示那个坐标确实是超高能量反应源。而且……那里的能量读数正在极速攀升。按照这个速度，不等评估完成，防火墙就可能因为过载而提前启动净化程序。”
“提前启动会怎样？”
“净化范围会缩小，但强度会指数级增加。”陆遥说，“按照模型计算……足以清除半径一千光年内的所有碳基生命。”
一千光年。
覆盖了几十个星域，上百个文明世界，数万亿的生命。
苏映雪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所有的犹豫都消失了。
“陆遥，把‘夜鸦’号的引擎输出调到最大。”她说，“龙战，检查空间站的跃迁系统。我们要去‘终焉之门’。”
“但那是陷阱——”龙战说。
“那就踩进去。”苏映雪打断他，“然后从内部把它拆了。我们有钥匙，有权限，还有……一个等了十二万年的文明留给我们的遗产。我们不去，谁去？”
龙战看着她，然后笑了——一个带着无奈但骄傲的笑容。
“你永远是这样。”他说，“明知道前面是火坑，也要往里跳。”
“那你跳不跳？”
“跳。”龙战转身走向控制台，“但这次，我们一起。”
空间站的跃迁系统开始充能。
那种感觉和舰船跃迁完全不同——不是剧烈的震动和撕裂感，而是一种平滑的、像滑入温水般的过渡。整个空间站从虚空中“脱落”，进入某种无法描述的状态，然后又在另一个坐标重新“浮现”。
当他们再次睁开眼睛时，舷窗外已经是完全不同的景象。
一颗黑色的行星。
不，不是行星——是一个巨大到难以想象的人工结构，表面覆盖着无数几何纹路，每一道纹路都在流淌着刺目的红光。它悬浮在虚空中，周围环绕着三个恒星，但那些恒星的光芒都被它吸收、扭曲，变成了某种病态的能量旋涡。
这就是“终焉之门”。
防火墙的主控中心。
也是“引路人”文明最终极的造物。
“能量读数……无法测量。”陆遥的声音充满震惊，“它像一个黑洞，在吞噬周围的一切能量。指挥官，空间站的护盾在快速消耗！我们撑不了多久！”
“找入口。”苏映雪说，“那个男人影像里的那个金属门——扫描它。”
扫描很快有了结果。在黑色结构的北半球，有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裂口——像是被暴力炸开的。裂口边缘闪烁着紊乱的能量火花，但内部有稳定的通道。
“那是‘窃影’强行打开的路。”龙战说，“他们进去了，但没完全控制。系统在抵抗。”
“那就从那里进去。”苏映雪说，“陆遥，你留在空间站，保持距离。用远程武器支援我们，但如果情况不对，立刻撤离。”
“指挥官——”
“这是命令。”苏映雪看向龙战，“准备好了吗？”
龙战检查了身上的装备：能量手枪、医疗包、神经稳定装置，还有一块刚刚从空间站武器库里取出的能量护盾发生器。
“走吧。”
小型登陆舱再次出发。
这一次，外面的景象更加恐怖。黑色结构的表面不是静止的——那些几何纹路在蠕动、重组，像某种巨大的生物在呼吸。能量旋涡产生的引力拉扯着登陆舱，每一次都需要苏映雪全力调整引擎才能保持航向。
三分钟后，他们抵达了裂口。
从近处看，那裂口更加惊人——边缘的金属厚度超过十米，但现在像被撕开的纸张一样翻卷着。内部是一条向下的斜坡，斜坡尽头是闪烁的红光。
还有……尸体。
“窃影”士兵的尸体。他们穿着战斗服，但身体已经变成了某种焦黑的、碳化的状态。没有外伤，没有血迹，像是被瞬间烤干的。
“净化场的余波。”龙战蹲下检查，“他们刚打开门，就被系统防御机制攻击了。但那个男人活下来了——他一定有什么防护手段。”
他们继续向下。
斜坡很长，走了大概五分钟才到达尽头。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大厅——就是影像里那个男人所在的地方。大厅中央是一个悬浮的、由无数能量导管连接的红色晶体，那就是防火墙的主控核心。
而核心下方，站着一个人。
正是影像里的那个男人。他穿着特制的防护服——表面流动着和怀表类似的银白色光芒，显然是从“引路人”遗迹里找到的遗产。他手里握着一把造型奇特的武器，枪口指着主控核心。
“你们来了。”男人的声音通过防护服的扬声器传出，带着一种病态的兴奋，“我猜你们会来。因为你们有钥匙，对吗？”
苏映雪举起怀表：“如果你想要这个，可以。但先把武器放下。”
男人笑了。
“放下？不，不不不。”他摇头，“我要的不是钥匙本身。我要的是……你。”
他看着苏映雪。
“适配体。唯一能和系统深度连接的人。我需要你帮我完成最后一步——用你的权限，强制改写防火墙的底层协议。让它服从我的命令。”
“然后呢？”龙战冷冷地问，“用它可以清除整个银河系威胁的能力，去做什么？征服？统治？”
“统治？多么庸俗的想法。”男人说，“我要的是……净化。真正的净化。这个宇宙已经腐朽了，充满了贪婪、战争、无休止的扩张。看看‘窃影’——我们曾经也是探索者，但在权力和资源的诱惑下，我们变成了什么？掠夺者，杀手，怪物。”
他的声音变得激动。
“所以我要重启。用防火墙清除所有高等文明，让宇宙回到原始状态。然后……由我来引导下一个纪元。创造一个没有战争，没有贪婪，只有秩序和平衡的世界。”
“你疯了。”苏映雪说。
“疯狂是相对的概念。”男人将武器抵在红色晶体上，“现在，做选择。要么你帮我完成改写，要么……我引爆主控核心。引爆的威力足以摧毁一千光年内的一切。你们，我，还有无数无辜的世界，一起陪葬。”
大厅陷入死寂。
只有能量导管传输的嗡鸣声，还有男人粗重的呼吸声。
苏映雪看向龙战。
龙战对她微微点头——一个“我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行动”的信号。
然后她看向那个红色晶体。怀表在她手里微微发烫，她能感觉到防火墙系统在“看”着她，在评估她，在等待她的选择。
“我有一个问题。”苏映雪突然说。
“什么？”
“你说你要创造一个秩序和平衡的世界。”她说，“但秩序和平衡，不是靠清除所有异见者来实现的。真正的平衡，是让不同的生命、不同的文明，在碰撞和交融中找到共存的方式。”
她向前走了一步。
“引路人文明创造了防火墙，是因为他们害怕自己的技术被滥用。但他们最后明白了——恐惧不能带来安全，控制不能带来和平。所以他们选择了消失，把未来留给后来者。”
她又走了一步。
“而现在，你重复他们的错误。你认为清除就能带来平衡，认为控制就能带来秩序。但你错了。大错特错。”
男人握紧武器：“停下！再靠近我就引爆！”
“你不会。”苏映雪已经走到大厅中央，距离男人只有五米，“因为如果你真的想引爆，早就引爆了。你拖延时间，是因为你害怕。你害怕死亡，害怕失败，害怕……你所谓的新世界，根本不可能存在。”
她的眼睛盯着男人防护服上那些银白色的光芒。
“那套防护服，是从哪里来的？从某个‘引路人’遗迹里偷来的？它保护你不被净化，但也限制了你——你不能离主控核心太近，否则防护服会过载。所以你才需要我，需要我替你完成最后的操作。”
男人脸色变了。
“你怎么——”
“因为我是适配体。”苏映雪举起怀表，“而适配体最大的能力，不是操控系统，是……理解系统。”
怀表爆发出刺目的银光。
那光芒瞬间充满整个大厅，但它的目标不是男人，也不是主控核心。
是那些连接核心的能量导管。
光芒像有生命般涌入导管，沿着管线迅速蔓延，流向防火墙系统的每一个角落。苏映雪能感觉到无数数据流涌入她的意识——系统的结构，协议的逻辑，还有……那个男人之前尝试过的所有操作记录。
他在三天前就进来了。
他尝试了七十七次强制破解，全部失败。
他在绝望中准备引爆，但最后一刻退缩了。
他在等钥匙。
等一个能替他完成的人。
“你其实根本不知道怎么操作。”苏映雪说，声音里带着一种悲悯，“你只是在虚张声势。你在赌，赌我们会因为恐惧而屈服。”
男人的手在颤抖。
“但现在赌局结束了。”苏映雪将怀表贴在红色晶体上，“因为我选择……相信。”
不是相信男人。
是相信防火墙系统本身。
相信那个被编程成保护者的“孩子”，在经过十二万年的沉睡后，依然保留着最初的使命：保护生命，而不是毁灭。
怀表的银光和晶体的红光开始融合。
那些光芒像两条河流汇合，旋转，重组，最终变成了一种温暖的金色。金色光芒从晶体中涌出，顺着能量导管反向流动，流遍整个“终焉之门”。
系统的嗡鸣声变了——不再是那种危险的、压抑的频率，而是变得平稳，柔和，像某种巨大的机械终于找到了正确的节奏。
男人手中的武器突然失效了。防护服上的银白色光芒也开始消退，露出了下面普通战斗服的颜色。
“不……不可能……”他喃喃道，“我研究了十年……我找到了所有遗迹……我应该是新的守望者……我应该是……”
“守望者不是自封的。”苏映雪看着他，声音很轻，“守望者是被选择的。而选择的标准，从来不是权力或知识，是……责任。”
她转向主控核心。
“系统，报告状态。”
一个声音在大厅里响起——不是在她脑海里，而是真实的、通过扬声器传出的声音。那是防火墙系统本身的声音，冰冷但不再充满敌意：
威胁评估程序：已终止
净化协议：已冻结
当前权限持有者：适配体编号AdApt-013（苏映雪）
是否执行权限移交或协议修改？
苏映雪看向那个男人。他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像被抽走了灵魂。
然后她看向龙战。他站在不远处，握着枪，但枪口垂向地面，眼睛里是信任和支持。
最后，她看向手中的怀表——那个陪伴她走过最艰难时光，也赋予她最沉重责任的东西。
“执行协议修改。”她说，“修改目标：将‘清除威胁’的判定逻辑，更改为‘引导与修复’。删除所有针对碳基生命的强制清除条款。增加新的指令：当检测到文明发展进入危险阶段时，以非暴力方式进行干预和引导。”
指令接收
修改权限验证：通过
开始执行协议改写……预计耗时：12标准小时
在此期间，系统将进入休眠状态
大厅的红光开始黯淡。能量导管的传输速度减慢，最终停止。主控核心的金色光芒也变得柔和，像一颗温暖的恒星。
“结束了。”苏映雪轻声说。
龙战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
“不。”他说，“是刚刚开始。”
控制台的通讯器里传来陆遥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
“指挥官！‘终焉之门’的能量读数在快速下降！周围星域的异常能量场开始消散！还有……防火墙系统正在向全银河系广播一条新信息！”
“什么信息？”
陆遥停顿了一下，然后一字一句地复述：
“信息内容是：‘威胁评估已更新。所有文明确认为安全状态。守望者已回归。愿宇宙……永续平衡。’”
苏映雪闭上眼睛。
泪水终于滑落——不是悲伤，不是恐惧，而是某种如释重负的、深沉的平静。
十二万年的错误，结束了。
而新的纪元……
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