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农机技术服务中心的院子里,梧桐树叶已经开始泛黄,却挡不住满院的热闹。晨光刚漫过院墙,院子里就挤了七八台农机——红色的东方红拖拉机头泛着保养得宜的光泽,脱粒机的铁皮上还沾着早稻的碎糠,连最笨重的播种机都被农民们小心翼翼地挪到了门口。
“林师傅!俺那三轮车的轴承又响了,您给瞅瞅?”张大叔扛着半袋新摘的橘子走进来,把袋子往墙角一放,嗓门亮得能盖过院子里的机器声。他是隔壁红星村的种粮大户,上个月农忙时拖拉机在田里抛锚,是林默带着人连夜赶去修好的,打那以后,他逢人就说“县服务中心的林师傅比自家娃还靠谱”。
林默正蹲在一台收割机旁,手里拿着扳手拧螺丝,听见声音抬头笑了笑:“张叔您先坐,小王,先给张叔的三轮车做个预检。”旁边穿蓝色工装的小王立刻应了声,接过张大叔递来的车钥匙,推着三轮车往维修工位走。
这是服务中心运营的第三个月,生意火得超出了林默最初的预料。为了让农民们修得起农机,他把维修费压到了比市场价低三成,还每周三下午开免费培训课——不是照本宣科念手册,而是拆了旧配件在院子里现场教,教大家怎么看轴承磨损、怎么判断活塞环漏气,连村里的老太太都能听懂几句。上个月早稻收割,他带着团队在各个村之间跑,白天修农机,晚上就在村部借张桌子给农民答疑,裤腿上的泥就没干过。
这会儿,院子里的长凳上还坐着几个等修农机的农民,有人拿着林默印发的“农机保养口诀”小册子在看,有人在讨论今年的秋收行情。李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刚烙好的葱花饼,塞给林默:“林师傅,俺家娃说您昨天忙到后半夜,垫垫肚子。”
林默没推辞,接了一块咬了口,香得直点头:“谢谢李婶,比食堂的饭好吃多了。”正说着,手机响了,是邻县的农民打来的,说家里的收割机出了故障,想明天专程过来修。他刚应下“没问题”,眼角瞥见仓库的门开着条缝,想起昨天小王说常用配件快不够了,心里琢磨着得去清点下库存,别耽误了明天的活儿。
跟旁边的师傅交代了两句,林默往仓库走去。仓库是原来农机站的旧库房,重新刷了白墙,货架上整整齐齐摆着各种配件——活塞环、轴承、滤芯,每样都贴着标签,写着型号和剩余数量。以前他在农机厂当学徒时,师傅就教他“配件是维修的根,根不牢,活儿就不稳”,所以他一直盯着库存,每周都要亲自清点一遍。
他从货架最下层开始查,手里拿着账本比对:“滤芯还有五十个,够用到月底;刹车片三十套,也还行……”可当他翻到“拖拉机活塞环”那一页时,笔突然顿住了。货架上的活塞环盒子空荡荡的,他数了数,只剩下孤零零的八套,而账本上上周的记录还是“三十套”。
“不对啊,上周明明还剩不少。”林默皱起眉,又去查轴承——常用的6205型号轴承,也只剩七套。这两种配件是拖拉机和收割机的核心部件,每天至少要用到五六套,照这个量,顶多撑两天。
他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掏出手机,先给常合作的王老板打电话。王老板是县城南边配件厂的销售经理,之前合作得一直很顺畅,上个月还拍着胸脯说“你这儿要多少配件,我三天内准送到”。
电话响了三声才接通,那头的声音却没了往日的爽快,支支吾吾的:“林、林师傅啊……”
“王哥,我要订一批配件,活塞环要五十套,6205轴承四十套,你那边有货吧?”林默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这个……不好意思啊林师傅,”王老板的声音更低了,“最近厂里的生产线出了点问题,配件断货了,你、你再找别家问问?”
林默心里一沉:“生产线断货?上周你还说库存充足呢,怎么突然就断了?”
“这不是突发情况嘛……”王老板的声音里带着犹豫,还隐约能听见旁边有人咳嗽了一声,“实在对不住,我这边还有事,先挂了啊。”电话“咔嗒”一声就断了。
不对劲。林默握着手机,指尖有点凉。王老板不是那种出尔反尔的人,刚才那声咳嗽更像是有人在旁边提醒他。他赶紧又拨通了第二家供应商的电话,是邻市的张经理,平时说话直来直去。
“林默是吧?要配件啊?”张经理的声音带着点嘲讽,“活塞环有是有,不过价格得翻倍,而且不包送货,你要的话先打全款过来。”
“翻倍?”林默的声音提高了些,“张经理,咱们之前谈好的价格不是这样的,怎么突然涨这么多?”
“没办法啊,”张经理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点无奈,“上面有话,说不能给你们县服务中心便宜供货。我劝你一句,跟周总作对没好果子吃,实在不行,你就去找周总谈谈?”
周总?林默心里猛地一跳。他立刻想起上个月来服务中心的那个男人——邻县农机公司的经理周明远。当时周明远穿着西装,手里拿着个公文包,绕着院子里的农机转了一圈,然后找到林默,说想“合作”:让服务中心加盟他的公司,配件从他那儿拿,利润五五分。林默当时就拒绝了,他知道周明远在邻县的名声不好,不少农民说他卖的配件又贵又次,修农机还得额外加“服务费”。
难道是周明远在搞鬼?林默又拨通了第三家、第四家供应商的电话,结果要么说断货,要么说涨价,还有一家干脆直接挂了电话。他站在空荡荡的货架前,后背慢慢渗出冷汗——没有配件,服务中心就是个空架子,农民送来的农机修不了,用不了多久,之前攒下的口碑就全没了。
更要命的是,他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日历,再过半个月就是秋收了。现在已经有农民开始送收割机来检修,等到秋收时,农机故障会更多,需要的配件只会多不会少。要是配件断供,农民的农机在田里抛锚,耽误了收割,稻谷烂在地里,那可不是服务中心口碑垮掉的事——他还记得上个月县领导来视察时说的话,“服务中心要给秋收保驾护航,不能出半点差错”,到时候他恐怕还得被问责。
“得赶紧想办法。”林默咬了咬牙,掏出手机打开系统面板。这个系统是他穿越过来时自带的,之前帮他解决过不少农机维修的难题。他指尖点在“资源查询”上,调出“农机配件供应渠道”的信息,面板上立刻弹出一行行文字:
【邻县农机公司经理周明远,通过省农机局农业装备科刘科长关系,于本月5日与周边五县12家配件供应商签订“区域代理协议”,要求所有供应商停止向县农机技术服务中心供货,或提高供货价格至原价200%以上。协议中约定,供应商若违反约定,周明远将取消其区域代理权,并通过省农机局施压,停止其享受农机配件补贴资格。】
后面还附了一张周明远和刘科长在酒桌上的照片,以及一份协议的扫描件。林默看着屏幕,拳头慢慢攥紧——难怪供应商们都变了卦,原来是被周明远用代理权和补贴资格威胁了!这个周明远,不仅想垄断配件市场,还想把他的服务中心逼死!
他不敢耽误,揣着手机就往县农机站跑。李建国站长的办公室在农机站二楼,门上挂着“站长办公室”的牌子,林默推开门时,李站长正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拿着一份报表,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李站长,出事了!”林默快步走过去,把手机递到他面前,“周明远垄断了周边的配件货源,所有供应商都不给咱们供货了,要么就涨价翻倍!”
李站长接过手机,看完上面的信息,重重地把手机放在桌上,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周明远这个混蛋,我就知道他没安好心!”他抬起头,眼里满是无奈,“这个人一向霸道,邻县的农机维修店没一家敢跟他作对,去年有个师傅想自己开配件店,结果刚开业就被人砸了门,最后只能关门大吉。他背后有刘科长撑腰,省农机局那边我已经打过电话了,他们说‘配件供应是市场行为,政府不便干预’,根本就是在推诿!”
“可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服务中心停摆啊!”林默急得声音都有点哑,“再过半个月就是秋收,农民们的农机都等着检修,要是修不了,耽误了收割,他们一年的收成就没了!”他想起昨天红星村的张大叔还跟他说,今年的晚稻长得特别好,就等着秋收卖个好价钱,要是收割机坏了修不了,那些稻子只能烂在田里。
李站长从抽屉里拿出烟,点燃抽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脸色更沉了:“我能不知道吗?可咱们县农机站没实权,配件补贴的审批权在省局,跟周明远硬拼,咱们拼不过。”他顿了顿,看向林默,语气带着点商量,“林默,要不……你跟周明远谈谈?从他手里拿配件,就算贵点,先把秋收熬过去再说。等过了秋收,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跟他谈?”林默的声音提高了些,“李站长,您忘了上个月他来服务中心,让咱们加盟他的公司,要抽走一半利润?要是现在跟他谈,他肯定会提更过分的条件,以后咱们服务中心就成了他的傀儡,农民们修农机得花更多的钱,这跟咱们当初办服务中心的初衷完全反了!”
他还记得周明远当时的样子,双手插在西装口袋里,傲慢地看着他:“年轻人,别太轴,跟着我干,保证你比现在赚得多。你以为凭你一个人能撑起服务中心?没配件,你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当时他只觉得周明远狂妄,现在才知道,周明远早就布好了局,等着他上门求饶。
李站长叹了口气,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我知道这委屈你了,可现在没别的办法。你再想想,有没有其他的配件渠道?比如外地的供应商,或者以前你在农机厂认识的人?”
林默沉默了。他脑子里飞快地过着认识的人——以前在农机厂的师傅已经退休了,去了南方;外地的供应商倒是有几个联系方式,可之前没合作过,不知道靠不靠谱,而且运费贵不说,能不能及时送到还是个问题。
“我再想想办法。”林默攥了攥拳头,从椅子上站起来,“李站长,您再跟省局那边沟通沟通,我去联系下外地的配件厂,实在不行,我就亲自去外地找货源。”
走出农机站的办公楼,外面的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晒得地面发烫,可林默却觉得浑身发冷。他抬头看了眼路边的稻田,金黄的稻穗已经开始弯腰,再过半个月,这里就该响起收割机的轰鸣声了。他掏出手机,翻出通讯录里一个备注“赵老根”的名字——这是他以前在农机厂的老厂长,退休后去了广东,开了家小型配件厂。
他深吸一口气,拨通了电话。电话响了一声、两声、三声……一直没人接。林默握着手机,站在路边,看着来来往往的农用三轮车,心里又急又慌。他知道,这通电话可能是目前唯一的希望,要是连老厂长都帮不上忙,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些信任他的农民了。
电话还在响,林默的手心已经冒出了汗。他盯着手机屏幕,心里默念:老厂长,您一定要接电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