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凝刚踏进校园,指尖就在手机屏幕上顿了许久,才拨通那个熟悉的号码。
电话接通的瞬间,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沉郁,像被秋雨打湿的棉絮,沉甸甸的。
“喂?”苏亦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点刚从图书馆出来的清润,却在捕捉到她语气的瞬间,陡然绷紧,“宝宝?怎么了?”
“我在宿舍楼下的长椅这儿。”沈思凝吸了吸鼻子,望着远处渐暗的天色。
“我马上下来!”电话那头的声音急促起来,隐约有椅子摩擦地面的声响。
不过两分钟,苏亦安的身影就撞进了视线。他一路小跑过来,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凌乱,白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带着点匆忙的狼狈。
刚在她身边坐下,他就抓过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脸上满是慌乱又自责的神色:“宝宝,我错了。”
沈思凝抬眼看他,他眼里的焦灼像团火,烧得她心头发软。
“刚才我不该跑的。”苏亦安懊恼地皱着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手背,“不管叔叔说什么,我都该跟你一起去见他。你是不是挨骂了?都怪我,胆小鬼一个……”
沈思凝轻轻摇了摇头,抽回手,反过来按住他的胳膊,声音轻得像叹息:“不是因为这个,是苏伯伯。”
苏亦安愣了愣,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倏地冷了下来,像被寒风吹过的湖面,瞬间结了层薄冰。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语气里带着压抑的戾气:“是那个老东西?他又跟你说什么了?思凝,你告诉我,是不是他又想耍什么花样?”
“亦安!”沈思凝轻声喝止他,伸手抚平他皱紧的眉头,“你先坐下,听我说。”
她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触到他眉心时,苏亦安浑身的紧绷似乎松动了些。
他依言坐直身体,却依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显然对“苏锦川”这三个字,仍带着难以消解的抵触。
晚风卷着桂花的甜香飘过来,落在两人之间。沈思凝望着他眼底未散的寒意,心里那点沉重又翻涌上来。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安抚的意味:“苏伯伯……他跟我说了些过去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先别急,听我慢慢讲,好不好?”
苏亦安沉默着,没应声,却也没再流露出明显的抗拒。只是那双望着她的眼睛,像藏着片深不见底的海,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戒备,有疑惑,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对真相的渴望。
沈思凝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钥匙,一点点撬开苏亦安尘封多年的记忆。
她把苏锦川在巴黎的挣扎、对当年真相的追查,还有那句“怕牵连你才不敢说”,都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末了,她看着苏亦安紧绷的侧脸,轻声问:“亦安,这些……你都不知道,对吗?”
苏亦安没说话,只是猛地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指尖抖得厉害,半天没抽出一根烟。
沈思凝伸手帮他抽出一支,他却没接,反而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手背的青筋突突地跳。
“他说……他是去查凶手?”过了很久,他才哑着嗓子开口,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像被踩住尾巴的困兽,“那他当年走的时候,为什么一句话都不留?为什么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恨了他五年?”
沈思凝想伸手碰他,却被他下意识地躲开。他终于摸出打火机,“啪”的一声,火苗窜起,映亮他眼底翻涌的红。
烟被点燃,他狠狠吸了一口,尼古丁的辛辣呛得他咳嗽起来,眼泪却借着这股劲,悄无声息地滑了下来。
烟雾在他眼前缭绕,像一团化不开的雾。他望着远处教学楼亮起来的灯,那些灯光明明灭灭,却照不进他心里的混沌。
五年来的愤怒、委屈、不甘,还有此刻突然涌上来的、连他自己都抗拒的心疼,在他胸腔里撞来撞去,像要把他撕裂。
“我妈走的那天,他没有来。”他声音发飘,像在说别人的事,“后来他就走了,电话不接,邮件不回,我以为……我以为他是不想看见我,不想看见这个家。”
烟烧到了尽头,烫了手指,他才猛地回神,把烟蒂摁在地上,又摸出一支点燃。
烟雾顺着他的喉管往下钻,却压不住喉咙口的哽咽:“他说他怕牵连我……他凭什么替我做决定?他知不知道我这五年……”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就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
沈思凝终于忍不住,伸手从他手里夺过烟和打火机,用力扔到远处的垃圾桶里。“你别抽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亦安,我知道你难受,可你这样……”
苏亦安没反抗,只是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他的手很凉,像冰一样。他低着头,额发遮住眼睛,只能看见他紧抿的唇,和微微颤抖的肩膀。
“我不知道……”过了很久,他才低声说,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不知道该信他,还是该……继续恨他。”
少年心里的那堵墙,好像在这一刻裂开了一道缝,透进了一点光,可那光里,却藏着更多的迷茫——原来恨了这么久的人,背后藏着这样的苦衷,那这五年的怨,算什么呢?
沈思凝轻轻抚着苏亦安微颤的后背,指尖穿过他柔软的发,声音温得像浸在温水里:“亦安,你心里那团乱麻,旁人说再多都没用。”
苏亦安的头还埋在她肩上,闷闷地“嗯”了一声,声音带着点沙哑。
“他是你爸爸,”沈思凝顿了顿,斟酌着词句,“那些藏在他心里的话,那些你憋了五年的疑问,总得有个人先开口。你想知道真相,就该自己去问,好好跟他聊一次。”
她抬起他的脸,指腹轻轻擦去他眼角的湿痕,目光亮得像星:“说不定,话摊开了,那些堵在你心里的结,就真的能解开呢?总比现在这样,一个人憋着,疼得是自己。”
苏亦安望着她,眼里的迷茫还没散尽,却多了点松动的迹象,像冰封的湖面裂开了一丝细纹。“我……”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沈思凝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像安抚一只闹别扭的大猫:“别想那么多了。时间不早了,风也凉了,回去好好睡一觉。”
她站起身,往宿舍楼的方向拉他:“明天醒来,太阳照样升起。想通了,就去找他;想不通,咱们再慢慢琢磨。天塌不下来的。”
苏亦安被她拽着走了两步,忽然反握住她的手,力道很紧,像是抓住了救命的浮木。“思凝,”他低声说,“谢谢你。”
“谢我什么?”沈思凝回头看他,月光落在她脸上,柔和得像幅画。
“谢你……”苏亦安顿了顿,眼里渐渐浮起暖意,“谢你在这儿。”
沈思凝心里一软,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轻轻啄了一下,像落下一片羽毛:“傻样。快上去吧,我看着你进楼。”
苏亦安没动,只是望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地往宿舍楼走。走到楼道口时,他又停住,冲她挥了挥手。
沈思凝也挥挥手,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才转身往自己宿舍走。
晚风拂过,带着桂花的甜香,她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心里悄悄盼着——明天的太阳,能照亮那片藏了太久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