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安踏上了四楼的地面。
脚下的地毯软塌塌的,绒毛几乎被磨平,颜色是一种混杂着污渍的暗红色。
空气不流通,带着一股子沉闷的像是老旧书籍和木头腐烂混合在一起的气味,吸进肺里有点堵得慌。
走廊比他之前待过的任何一层都要安静,是那种死气沉沉的静,仿佛声音都被这厚重的空气和墙壁给吞噬掉了。
两边的房门紧闭,深色的木料上,门牌号的金属数字要么歪斜,要么蒙着厚厚的污垢,根本看不清具体号码。
灯光是从头顶上方很远的地方渗下来的,昏黄,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反而把更远处衬托得愈发深邃未知。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那片从之前房间梳妆镜上撬下来的碎镜片还在,冰凉的边缘硌着指尖。
脑海里回响起那个保洁员含糊的警告。
档案室的镜子,记得太多。
记得太多?记得什么?是这间酒店的往事,还是像他这样误入此地的“客人”们的恐惧?
这念头让他心里有点发毛。
归序的光晕在他前方不远处漂浮着,像一盏安静的散发着幽蓝光芒的引路灯笼。
那份稳定存在的感觉,是这片令人不安的死寂里,林怀安唯一能抓住的锚点。
有祂在,心里那股因为环境而升起的毛躁似乎被压下去了一点。
他沿着走廊慢慢向前走,脚步放得很轻,几乎听不到声音。
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不放过任何一点动静或者任何看起来不太对劲的地方。
这层楼的装修风格似乎更老派一些,墙纸是那种带着复杂暗纹的,可惜很多地方都剥落了,露出底下灰扑扑的墙体。
偶尔能看到墙边放着装饰用的高脚花瓶,里面空空如也,积满了灰。
没走多远,右手边的墙壁凹陷进去一小块,形成一个小小的装饰性的壁龛。
壁龛里就嵌着一面试衣镜,边框是繁复的金属雕花,同样布满了氧化后的黑斑。
镜面倒是光洁,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有些紧绷的身影,以及身后那截空荡昏暗的走廊。
几乎是视线触及镜面的瞬间,林怀安就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低下头,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规则一像条件反射一样跳进脑海里。
他盯着自己脚下那片模糊的地毯图案,屏住呼吸等了几秒,确认头顶那该死的灯光没有开始闪烁,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他加快脚步从那面镜子前走了过去,自始至终没敢再抬头看一眼。
谁知道这层楼的灯光什么时候会抽风。
小心点总没错。
归序的光晕在他经过镜子时,微微向内收缩了一下,传递过来一丝清晰的警惕意味,像是在肯定他的谨慎。
走廊似乎没有尽头,两侧的房门千篇一律。
他试着去推了推路过的几扇门,手上沾了一层灰。
“啧。”他嫌弃地在裤子上擦了擦手。
那些门要么锁得死死的,纹丝不动,要么沉重得像是焊在了门框上。
他开始有点怀疑那个保洁员是不是在骗他,或者这层楼根本就没有什么档案室。
这鬼地方,指路牌都不给一个,差评。
就在这份怀疑开始滋生的时候,一直平稳漂浮的归序光晕忽然改变了方向。
祂不再沿着走廊中线前进,而是偏向左侧,朝着前方一片看起来更加阴暗的区域飘去,光芒似乎也稍稍亮了一些,带着明确的指向性。
林怀安精神一振,立刻跟上。
在这种地方,归序的感知比他要敏锐得多,跟着祂走准没错。
又往前走了大概二三十米,走廊在这里似乎到了一个头,形成一个丁字路口。
正对着他们的,是一扇门。
这扇门和其他的很不一样。
它不是单开门,而是厚重的对开的深色木门,木头表面没有油漆,露出原本的深沉木色,上面有着粗犷的木质纹理。
门很高大,几乎顶到了天花板,给人一种沉重肃穆的感觉。
门的上方,挂着一块长方形的铜牌,边缘已经发黑,上面刻着字,但也被氧化和灰尘覆盖得模糊不清。
林怀安眯起眼睛,努力分辨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认出那似乎是“档案室”三个字的轮廓。
就是这里了。
他站在门前,能感觉到从门缝里渗出来的更加浓郁的陈旧纸张和霉变的气味,还夹杂着一种类似于金属放久了以后产生的冰冷锈蚀感。
门把手是黄铜的,很大,造型古朴。他伸手抹了一下把手,指尖立刻黑了。
“这得多少年没打扫了。”他小声吐槽。
他看了一眼归序。
幽蓝的光晕静静地悬浮在门边,没有传递出任何危险的预警,但那份警惕感依旧存在。
林怀安深吸了一口气,那味道让他喉咙有点发痒,忍不住干咳了一声。
他伸出手,握住了那个冰冷的黄铜门把手。
他并没有用多大力气,只是试探性地向内一推。
“吱呀——”
一声令人牙酸的干涩的摩擦声响起,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
门竟然没锁,被他轻易地推开了一道缝隙。
更浓烈的气味扑面而来,像是打开了一个尘封了几个世纪的棺材。
门后的黑暗浓郁得化不开,仿佛有实质的重量。
林怀安甚至觉得那黑暗带着温度,一种阴冷的温度。
林怀安没有立刻进去。
他侧耳倾听,门缝里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只有一片绝对的深不见底的寂静。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里的印记安安静静,并没有传来预想中的刺痛感。
这算是个好消息吗?
他不敢确定。
也许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从口袋里拿出了那个伴随他意识进入这个空间的老式手电筒。
这玩意儿也是意识投影的一部分,质量时好时坏,希望这次别掉链子。
他按下开关,一束昏黄的光柱刺破了门前的黑暗,像一把刀子捅进了浓墨里。
光线勉强能看清门口附近的情况。
他再次用力,将一扇门完全推开。
门轴又发出一阵呻吟般的声响。
手电光立刻投入了门内的空间,但光线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吞噬了,只能照亮门口附近一小片区域。
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高耸直至没入上方黑暗中的档案架。
这些架子是深色的金属材质,大部分都已经是锈迹斑斑。
上面整齐地,或者说曾经整齐地排列着无数的文件夹卷宗盒,还有一些用牛皮纸直接包裹起来的东西。
所有一切都覆盖着厚厚的灰尘,许多地方还挂着蜘蛛网,在光线下泛着灰白的光。
一些文件夹的标签纸脆化脱落,散落在架子底下,像一堆枯叶。
空间的广阔超出了他的想象,手电光根本照不到尽头,只能看到近处几排档案架之间狭窄的如同峡谷般的通道,更远的地方是一片混沌的黑暗。
这里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仓库。
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颗粒,在手电光柱下飞舞。
“哇哦,”林怀安忍不住发出一点声音。
这地方可真够大的。
他用手电光扫了扫最近的几个架子,上面标注着一些他看不懂的编号和模糊的分类词,像是“客史-异常”,“规则-衍生”,“能量-逸散记录”之类的。
看起来就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内容。
这里就是档案室了。
他抬脚,迈过了那道高高的门槛。
鞋底踩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噗噗声。
就在他整个人踏入档案室,手电光随之完全投入室内的那一刹那,异变发生了。
在那光束扫过最近一排档案架深处的时候,在那密密麻麻的卷宗之间的阴影里,他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
是眼睛。
无数双眼睛。
它们就在档案架之间的缝隙里,在那些堆积如山的文件后面,在手电光边缘掠过的瞬间,一闪而过。
没有瞳孔,没有眼白,甚至没有具体的形状,只是某种凝聚的带着微弱反光的焦点,像是黑暗中无数滴冰冷的水珠,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它们的出现和消失都极其迅速,快到林怀安几乎以为是光线晃动造成的错觉,或者是灰尘在特定角度下的反光。
但那股瞬间攫住他心脏的冰冷感觉,以及胸口印记猛地传来的一下清晰的如同针扎般的刺痛,都在告诉他。
那不是错觉。
档案室里,有“活”的东西。
林怀安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握着的手电筒差点脱手。
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肾上腺素急剧分泌,耳边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嗡嗡声和骤然加速的心跳。
他感觉自己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他死死地盯着刚才出现那些“眼睛”的方向,手电光也不敢再胡乱移动,只是稳稳地定格在那片区域。
光线所及之处,只有堆满的卷宗和厚厚的灰尘,安静得可怕。仿佛刚才那惊悚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但它们存在过,那种被无数视线同时锁定的感觉,让他头皮发麻。
归序的光晕在他踏入档案室后,就悬浮在了他的身侧,此刻,那幽蓝的光芒也微微波动起来,传递来的意念带上了一种清晰的面对未知存在时的审视,甚至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确认了什么般的了然。
祂似乎知道这里有什么。
林怀安忍不住在心里吐槽,知道也不早点提醒一下,这惊喜可真够大的。
林怀安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
手电光柱像一根僵直的棍子,戳在那片档案架上,光线边缘的黑暗显得更加浓重,仿佛潜藏着无数蠢蠢欲动的东西。
他现在是进退两难,进去吧,怕被那些“眼睛”包围,退出去吧,又不甘心,而且外面走廊也不见得安全。
那些是什么?
是档案室的守护者?
还是被记录在这里的某种不甘消散的“记忆”具象化?
总不会是喜欢躲在暗处偷窥的变态吧?
他试图用胡思乱想来缓解紧张,但效果甚微。
没有人回答他。
只有无边无际的灰尘气味,冰冷的空气,以及那片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沉默的黑暗。
而他,已经置身于这片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