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归序。
祂的降临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足以冻结思维的压迫感。
祂的目光没有丝毫游移,完全无视了周围那些因惊骇而僵直的人类,仿佛他们只是墙壁上无关紧要的污渍。
祂的全部感知都聚焦在那本悬停的杂志上,那双缺乏人类情感的眼眸里,倒映着书页翻动的残影。
祂伸出手。
就在祂指尖与杂志接触的同一毫秒——
“呃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猛地爆发,尖锐得几乎要刺破耳膜。
是那个离得最近想要趁机偷袭的“蛛网”成员。
他的手臂还保持着前伸的姿势,脸上甚至还残留着一丝未能及时转换的错愕与贪婪。
但自他手腕开始,恐怖的变化发生了。
他的手臂,连同相连的肩膀,就像是被某种绝对性的“删除”规则命中,瞬间失去所有结构,无声无息地分解湮灭,化为一股细密的灰黑色尘埃飘散开来。
没有流血,没有断裂的伤口,只有彻底的虚无。
空气中立刻弥漫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
这毁灭的过程快得超乎想象。
那成员脸上甚至连恐惧都来不及完全浮现,湮灭的趋势就已如同瘟疫般蔓延过他全身。
他的躯干、双腿、头颅,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接连崩解为飞灰,最后只剩下地板上那一小撮颜色略深的灰烬,以及空气中缓缓飘落的余尘。
清理完成。
这不是屠杀,不是战斗,甚至算不上是惩罚。
这只是一种最高效的“障碍移除”。
就像程序自动删除掉一段错误的代码,或者人们漫不经心地掸去落在珍贵书页上的灰尘,不会激起半分情绪波澜。
效率高得令人绝望。
这远超人类认知极限的一幕,像是一盆掺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灭了所有“蛛网”成员残存的凶悍和气焰。
极致的恐惧攫住了他们的大脑,让思维彻底停摆。
那个脸上带横肉的小头目是第一个从石化状态中惊醒的,他脸上的狰狞早已被极致的骇然取代,瞳孔缩成了针尖。
“跑!快他妈跑啊!是那个鬼东西!!”
他发出的声音已经不似人声,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鸡,垂死挣扎,声音尖锐而扭曲。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猛然转身,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朝着走廊另一端玩命狂奔。
什么任务,什么门牌,什么祭坛,在这种无法抗衡的绝对存在面前,都成了笑话。
其他成员更是被吓得魂飞魄散,惊恐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变成无意义的嗬嗬声。
他们连滚带爬地跟着逃窜,互相推搡绊倒也毫不在意,只恨父母没给自己多生出几条腿。
那个原本手持骨弩的家伙,在极度的恐慌中猛地将那把邪异的武器像烫手山芋一样甩了出去,弩身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他也根本不敢回头去看一眼。
几乎是在眨眼之间,公平秤周围的人就被清空了。
只留下地上那撮灰烬、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糊味。
而自始至终,归序的注意力都没有半分偏离。
祂甚至没有瞥一眼那些仓皇逃窜的背影,也没有关注地上新添的“尘埃”。
祂的指尖轻轻抚过杂志的封面,那上面沾染的一点不知何时蹭上的污渍,在祂的触摸下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仿佛被彻底抹除。
杂志变得光洁如新。
祂似乎对此感到满意,周身那种令空间都微微扭曲颤栗的压迫感开始如潮水般退去。他的身影也随之逐渐淡化、变薄,如同一个被擦掉的铅笔画像,最终连同那本被他视为目标的杂志,一起彻底消失在空气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从出现到离开,整个过程短暂得仿佛只是一个幻觉,只有残留的证据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虚幻。
走廊里陷入了比之前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林怀安和陈寻,以及那几个瘫软在地、抖如筛糠的幸存者,似乎构成了这寂静画面中的全部元素。
劫后余生的虚弱感还未涌上来,一股冰冷的深入骨髓的寒意已经率先攫住了那几个普通幸存者。
他们看向林怀安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之前的依赖或警惕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赤裸裸的无法掩饰的恐惧和一种看待非人怪物的惊悸。
他们亲眼看见,是林怀安扔出了那本“书”,然后那个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如同天灾般的“东西”就出现了,并以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瞬间抹掉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那到底是什么?
而能主动引来这种存在的林怀安,他又究竟是什么?
他和那个“东西”之间存在着怎样可怕的联系?
一个中年男人瘫坐在地上,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抬起一根颤抖不止的手指,指向林怀安,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似乎有无数惊恐的疑问要喷涌而出。
但最终,在对上林怀安那双平静得过分的眼睛时,所有声音都被噎了回去。
他像是躲避瘟疫一样,手脚并用地向后猛蹭,拼命拉开与林怀安之间的距离,仿佛离得近一点自己也会被那无形的恐怖所沾染。
林怀安平静地接收了这些恐惧的目光。
胸口印记残留的微弱刺痛感正在消退,但他内心却是一片冰冷的平静,甚至夹杂着一丝深入骨髓的疲惫。
他完全理解这些人的反应,但他没有丝毫解释或安抚的欲望。
在这条诡异的回廊里,生存是唯一的主旋律,恐惧和猜忌是最常见却也最无用的伴奏。
他移动脚步,走到那柄被遗弃的骨弩旁,弯腰将其捡起。
入手瞬间传来沉甸甸的冰凉触感。
弩身似乎是由某种大型生物的骨骼打磨拼接而成,质地坚硬却透着一种阴冷的邪气。
弩弦则是一种坚韧的近乎黑色的筋络。
他粗略检查了一下弩机结构和那根唯一剩下的、箭头缠绕着稀薄黑气的箭矢,然后转身,将其递向陈寻。
“这东西看起来不一般,可能有点用处。”
陈寻的反应截然不同。
她只是用那双冷静得过分的眼睛扫了一眼那几个几乎要吓破胆的幸存者,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既无同情也无鄙夷。
她顺手接过骨弩,动作熟练地掂量了一下,检查了弩机卡榫和箭矢的稳定性,然后一言不发地将其背在身后,用一根从旁边尸体衣服上扯下的布条简单固定。
她的注意力显然早已跳过了眼前的插曲。
“他们刚才启动了那台秤,”陈寻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事后的冷静剖析,她指向那台此刻已经彻底沉寂、仿佛只是普通铁砣的公平秤。
“目标是强行交易走我们所有人身上的门牌和安全时间。这帮杂碎,对这里规则漏洞的利用比我们想的更熟练,也更下作。”
林怀安点了点头,目光也落在那台冰冷的秤上。
“试图钻空子的人,往往更容易被空子反噬。”他语气平淡,意指那个已然化为飞灰的倒霉蛋,那无疑是对“蛛网”行为最直接的讽刺性惩罚。
陈寻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短的嗤笑,那笑声里充满了冰冷的嘲讽,不知道是针对“蛛网”的不自量力,还是针对这处处充满恶意陷阱的规则本身。
但她更关心实际的东西。
“我进去看过了,”她压低了些声音,确保只有林怀安能清晰听到,“里面是个临时的祭坛,刚用过不久,能量残留还很新鲜。”
她摊开手掌,露出那块小心翼翼捏着的鹅黄色棉布碎片,她的眼神在接触到这抹颜色的瞬间变得极其锐利,寒意凛然:“是囡囡外套上的。绝不会错。”
她顿了顿,又从外套内袋里掏出两支用过的空注射器。
透明的针管壁上,残留着些许暗沉粘稠的胶状物质。
“这个,和他们之前使用的‘剥离剂’很像。”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她身上那股找到仇人线索的迫切和冰冷的杀意非但没有因为刚才的插曲而减弱,反而因为这更进一步的发现而愈发凝实集中。
对于林怀安引来归序所造成的恐怖场面及其后果,她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惧或排斥,反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默许和接纳。
在她看来,只要能够找到仇敌,无论借助何种力量,无论过程如何匪夷所思,无论造成何种附带损伤,都是可以接受的代价。
她看向林怀安,给出了极其简练的评价:“你刚才那一下,很冒险。但确实很有效。”
这大概是她目前所能给出的最高程度的认可。
林怀安微微颔首,没有就这个话题再多说什么。
他走到那台公平秤旁,此刻的金属秤盘冰冷死寂,之前闪烁的幽暗光芒和运转时的不稳定感早已消失无踪。
看来,那场充满恶意的“交易”随着发起者的死亡以及归序的介入干扰,已经被强制中断并失效了。
“这里不能再待了。”林怀安收回目光,转向走廊那昏暗未明的深处,“‘蛛网’的人虽然吓跑了,但动静不小,很可能还会引来别的麻烦,或者惊动更多‘邻居’。”
陈寻小心翼翼地将那块鹅黄色布料收回贴胸口袋放好,用力握紧了手中的钢管,冰冷而警惕的目光扫过走廊两侧那些潜藏着未知欲望的门户。
“走。”她吐出一个简单的字。
两人不再耽搁,也完全无视了那几个仍瘫软在地的幸存者,迈开脚步,沿着走廊原本计划的方向快速行进。
那些幸存者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挣扎与恐惧。
尽管对林怀安的存在感到极度不安,但相比之下,被独自抛弃在这条充斥着无形恶意的欲望回廊中显得更加可怕。
最终,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们相互搀扶着,踉踉跄跄地跟上了前方两人的脚步。
短暂的喘息时间彻底结束。
危机并未解除,只是暂时改变了形态,潜伏到了阴影之中。
这条漫长的回廊,依旧前路未卜,危险四伏。
林怀安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按了按胸口。
印记不再传来刺痛,但一种沉甸甸的、难以言喻的感觉却萦绕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