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安靠着石头喘气，胸口还在发闷。阿雅瘫坐在旁边，脸上又是灰又是泪痕，看起来狼狈极了。
远处的迷雾孤城像个巨大的灰色影子，安静得吓人。
“他们……”阿雅刚开口，声音就哽住了。
林怀安没说话，只是握紧了口袋里那块温热的碎片。
他能感觉到归序微弱的存在，像一小团即将熄灭的火焰，紧贴着他的皮肤。
就在这时，他们刚才爬出来的那个排水管道口突然传来碎石滚落的声音。
两人同时绷紧了身体。
林怀安下意识地把手按在胸前，那里已经开始隐隐作痛。
一个身影利落地从洞口跃出，在地上滚了一圈卸去力道，单膝跪地稳住身形。
是陈寻。
她头发散乱，脸上多了几道擦伤，肩头的伤口还在渗血，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刀。
她站起身，迅速扫视四周，确认安全后才看向林怀安和阿雅。
“都没事吧？”
阿雅连忙摇头，林怀安也低声道：“还好。”
还没等他们多说，洞口又传来沉重的拖沓声。
老周艰难地钻了出来，他几乎是用爬的，一出来就瘫倒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他浑身是血，腿上那道伤口深可见骨，脸色白得吓人。
“妈的……差点……差点就交代在那儿了……”老周喘着粗气骂道，声音虚弱却依旧洪亮。
他试着动了一下受伤的腿，立刻疼得龇牙咧嘴。
陈寻走过去，撕下自己衣服上还算干净的内衬，动作麻利地给老周包扎止血。
“省点力气。”她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但手上的动作很稳。
老周哼哼唧唧地躺平，目光扫过林怀安，突然咧开嘴，露出一个带着血沫的笑：“小子……算你有点用……那碎片……还真他娘的是个钥匙……”
林怀安注意到，老周的眼神似乎和之前在钟楼里那种疯狂的劲头不太一样了，少了几分暴戾，多了点精明的算计。
他想起老周在黑市时的样子，那个总是眯着眼睛打量人的情报贩子。
还没等林怀安细想，他口袋里的白色碎片突然毫无征兆地发烫起来。
与此同时，他胸口的闷痛骤然加剧，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
“怎么回事？”阿雅也感觉到了异常，惊慌地看向四周。
他们面前的空气开始扭曲，就像盛夏时节被热气蒸腾的地平线。
一道由柔和白光勾勒出的门扉轮廓缓缓浮现，悬浮在离地半米的高度，门框内的空间荡漾着水波般的纹路。
“这是……”陈寻站起身，警惕地盯着那扇光门。
“出口？”老周挣扎着用手肘撑起上半身，眼睛死死盯着光门，脸上混杂着渴望和疑虑。
“妈的，刚出狼窝，又来个不知道是啥的玩意儿……”
林怀安能感觉到口袋里的白色碎片正与光门产生强烈的共鸣，那股温热几乎要灼伤他的皮肤。
归序的光晕也微微躁动起来，传递出微弱的不安。
“是出口。”林怀安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的痛感，肯定地说道，“碎片在指引它。”
他没有犹豫，现在也没有别的选择。他站起身，率先走向光门。
陈寻立刻跟上，一手还扶着行动不便的老周。
阿雅咬了咬牙，也赶紧爬起来跟在最后。
穿过光门的感觉很奇特，像是穿过了一层温暖的水膜，身体有瞬间的失重感，周围的光线扭曲变幻。
仅仅一刹那，脚踏实地的感觉传来，周围的景象已经彻底改变。
阴沉压抑的迷雾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属于黑市边缘地带的杂乱景象。
破碎的水泥块，生锈的钢筋，远处隐约传来属于幸存者聚集地的微弱喧嚣。
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若有若无的腐败气味。
他们真的出来了。
从那个诡异的迷雾孤城副本里，活着出来了。
“咳咳……”老周一屁股坐在地上，牵动了腿上的伤，疼得直抽冷气。
他茫然地环顾四周，眼神里的凶狠和冲动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打量意味的精明。
他低头看看自己腿上粗糙的包扎，又看看周围的环境，眉头紧紧皱起，低声嘀咕：“这……怎么搞成这样……”
林怀安注意到了老周神态的转变，心里大概明白了。现在这个，是黑市里那个狡猾谨慎的老周。
陈寻稍微放松了一些，但依旧保持着警戒姿态。她检查了一下自己肩头的伤，又看了看老周腿上的伤势，眉头微蹙。
“我们身上的伤口需要尽快处理。”
阿雅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垮了下来。
她偷偷瞄了一眼林怀安，眼神复杂。
鹿灵姐抢走了那个假的引路盘，而真正的碎片却在林怀安手里。
这件事，要不要向组织汇报。
她心里乱糟糟的。
林怀安没有留意到阿雅的细微反应。
他的注意力大部分都被口袋里的归序吸引了。
穿过光门后，归序的状态似乎更差了。
那团幽蓝色的光晕几乎淡得看不见，只能勉强感觉到一点微弱的凉意紧贴着他，传递出的意念模糊不清，充满了疲惫和依赖。
林怀安下意识地用手轻轻按了按口袋的位置，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他心里蔓延。
他拿出那块白色碎片。
此刻它已经恢复了平静，不再发烫，只是静静地躺在他掌心，散发着柔和内敛的光泽。
阳光照在碎片上，映出里面仿佛液体般缓缓流动的白色光晕。
羊皮纸上的字句再次浮现在他脑海。
真正的指引，在于破碎的真实。
集齐碎片，方见归途。
模仿者携赝品离去，徒劳无功。
鹿灵。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已抢走的是不完整的。
还是说，她另有目的。
刀子临死前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真的东西早就碎了。
散得到处都是。
林怀安感到一阵头疼。
情况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原本以为只是一个抢夺关键物品的简单任务，现在却变成了一场需要搜集散落碎片的前景不明的寻宝之旅。
而他们，刚刚拿到了第一块碎片。
陈寻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能走吗？”她问的是老周。
老周试着动了动腿，立刻倒吸一口凉气，额头冒出冷汗。
“够呛。得找个地方落脚，这伤不处理不行。”他看向陈寻和林怀安，眼神里带着商量的意味，“我知道附近有个地方，还算安全，就是条件差了点。”
陈寻看向林怀安，用眼神询问他的意见。
林怀安点了点头。
他们现在确实需要休整。
老周的伤，陈寻的伤，还有归序那糟糕的状态，都不允许他们立刻进行下一步行动。而且，他也需要时间理清头绪。
见林怀安同意，老周便指了个方向。陈寻搀扶起他，一行人沉默地朝着老周所说的临时落脚点移动。
那是一个半埋在地下的废弃储藏室，入口隐蔽，里面堆满了杂物，空气浑浊，但至少能遮风挡雨，相对隐蔽。
陈寻将老周安置在角落里，开始重新检查和处理他的伤口。
她动作熟练，显然对此很有经验。
阿雅在一旁帮忙，递上从自己包里翻出来的所剩无几的干净布条和一小瓶消毒用的液体。
林怀安靠在另一边冰冷的墙壁上，看着这一幕。
逃出副本的短暂松懈感已经过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和紧迫感。
他再次拿出那块白色碎片，在昏暗的光线下仔细端详。
碎片不大，边缘也不规则，触手温润。
他尝试着像之前感应幽蓝碎片那样，将注意力集中上去。
起初没什么特别，但当他静下心来，摒除杂念后，他似乎能感觉到碎片内部那股稳定而奇特的空间波动。
与幽蓝碎片那种指向性的近乎导航的感觉不同，这块白色碎片的力量更倾向于连接和稳定。
它像是一个节点。或者钥匙。
他又想到了归序。
祂对情感能量异常敏感，那对这种空间属性的碎片呢。祂之前似乎对碎片有所反应。
林怀安悄悄将一丝意念投向口袋里的归序。“你能感觉到这个吗？”他在心里问道。
回应很微弱，断断续续，像信号不良的广播。
熟悉……碎片……空间……很重要……
归序的意念模糊不清，带着浓浓的困倦。
保护……
林怀安心头一动。
归序也说熟悉和重要。
看来，这碎片确实非同小可。
“你知道还有其他的吗？在哪里？”他继续在内心追问。
这一次，回应更加模糊，几乎难以捕捉。
分散……感觉……微弱……需要……靠近……
归序的意念彻底沉寂下去，似乎连进行这样简单的交流都耗尽了祂最后的气力。
那团微弱的蓝光蜷缩在口袋深处，一动不动了。
林怀安叹了口气，将碎片小心收好。
看来想依靠归序快速找到其他碎片是不太可能了，至少在祂恢复之前不行。
他的目光转向正在给老周包扎伤口的陈寻。
她的侧脸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神情依旧专注而坚定。
老周疼得额头冒汗，却咬紧牙关没吭声。
陈寻处理好老周的伤口，又检查了一下自己肩头的伤。
伤口不深，但需要清洁。
她看向阿雅：“还有水吗？”
阿雅连忙从包里拿出一个半空的水瓶递过去。
陈寻接过，小心地冲洗伤口，然后用剩下的干净布条包扎好。整个过程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老周靠在墙上，看着陈寻的动作，突然开口：“谢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在钟楼里，多谢你。”
陈寻头也没抬：“不用谢我。当时那种情况，少一个人就少一分力量。”
老周扯了扯嘴角，没再说什么。
他转头看向林怀安：“小子，那块碎片，你收好了？”
林怀安点了点头。
“我听说过一些关于碎片的传闻。”老周继续说道，语气恢复了在黑市时的那种精明，“据说这种白色碎片和空间本身的稳定有关。蛛网和信使都在找它们。不过具体有什么用，知道的人不多。”
林怀安认真听着。
老周作为黑市的情报贩子，知道的东西确实比他们多。
“鹿灵抢走的那个引路盘，”老周眯起眼睛，“我猜那玩意儿可能只是个仿制品，或者是不完整品。真正的核心，可能就是你们找到的这种白色碎片。”
阿雅听到鹿灵的名字，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她低下头，假装整理自己的背包。
“刀子临死前说，真的东西早就碎了。”林怀安说道，“散得到处都是。”
老周嗤笑一声，“那家伙，活着的时候满嘴谎话，临死倒说了句实话。不过这话说了等于没说，谁知道碎片散落在哪里。”
陈寻包扎好自己的伤口，抬起头：“至少我们现在有了一块。而且，”她看向林怀安，“碎片之间似乎能互相感应。”
林怀安想起刚才碎片与光门的共鸣，点了点头。
“但是感应的范围可能有限，需要靠近到一定距离才能察觉。”
“总比没有线索强。”陈寻说道。
一时间，储藏室里陷入沉默。每个人都在思考接下来的行动。
林怀安感觉到口袋里的归序动了一下。非常轻微，像是睡梦中无意识的翻身。
他下意识地伸手进去，轻轻碰了碰那团微弱的蓝光。
归序似乎感觉到了他的触碰，传递出一丝微弱的安心感。
这个曾经强大的存在，如今却如此脆弱地依赖着他。
林怀安心里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责任，又像是某种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
阿雅突然站起身：“我……我去外面看看情况。”
她说着，快步走向储藏室的出口，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
陈寻看着阿雅离开的方向，眉头微蹙，但没说什么。
老周轻笑一声，“小姑娘心里有事啊。”
林怀安也注意到了阿雅的异常。
他想起在钟楼里，阿雅似乎对鹿灵的事情特别在意。
现在想来，或许不仅仅是因为鹿灵抢走了引路盘。
“鹿灵，应该是信使的人。”林怀安低声说道。
陈寻和老周同时看向他。
“你怎么知道？”陈寻问道。
林怀安回想起在钟楼里的细节：“阿雅在看到鹿灵留下的标记时，表情很不自然。而且，她似乎认识那种标记。”
老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信使那帮人，神神秘秘的，整天说要理解空间，和空间沟通。阿雅是信使的外围成员，她通过标记认识鹿灵也不奇怪。”
“所以鹿灵抢走引路盘，可能是信使的计划？”陈寻问道。
“不一定。”老周摇头，“信使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而且鹿灵那女人，行事风格一向让人捉摸不透。”
林怀安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更加困惑。
信使，蛛网，碎片，引路盘。
这一切似乎都纠缠在一起，理不出头绪。
他再次拿出那块白色碎片，放在掌心仔细观察。
碎片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内部的白色光晕缓缓流动。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他问道。
陈寻看向老周：“你的伤需要多久能行动？”
老周摸了摸腿上的伤：“起码得两三天。这伤不轻，强行行动只会拖累大家。”
“那就先在这里休整两天。”陈寻做出决定，“等老周能行动了，我们再商量下一步。”
林怀安点了点头。他确实需要时间让归序恢复，也需要时间理清思路。
陈寻站起身，走到储藏室门口，警惕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老周靠在墙上，闭上眼睛，似乎睡着了。
林怀安则继续研究手中的碎片。
他尝试着将注意力集中在碎片上，感受那股奇特的空间波动。
这一次，他似乎能更清晰地感觉到波动的频率和强度。
它像是一种稳定的信号，与周围的空间产生着微妙的共鸣。
他又试着将幽蓝碎片拿出来。
两枚碎片放在一起，能感觉到它们之间的能量差异。
白色碎片稳定而内敛，幽蓝碎片则更加活跃，带着明确的指向性。
“你在做什么？”
陈寻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林怀安一跳。
他抬起头，发现陈寻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面前。
“我在研究这两块碎片。”林怀安说道，“它们似乎有不同的特性。”
陈寻在他旁边坐下，目光落在碎片上。
“你觉得它们能带我们找到其他碎片吗？”
林怀安犹豫了一下：“白色碎片似乎能感应到空间节点，但范围有限。幽蓝碎片能指引方向，但需要特定的目标。”
陈寻沉默了一会儿：“我们得尽快找到其他碎片。蛛网不会善罢甘休，信使的目的也不明确。时间拖得越久，变数越多。”
林怀安明白她的意思。
他们现在就像是在和时间赛跑，必须赶在其他人之前集齐碎片。
“等老周好一点，我们就出发。”林怀安说道，“先去黑市打听一下消息。老周在那里有些人脉，或许能问到关于碎片的情报。”
陈寻点了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就在这时，阿雅从外面回来了。
她的脸色看起来好了一些，但眼神依然闪烁不定。
“外面情况怎么样？”陈寻问道。
“没什么异常。”阿雅低声回答，“附近很安静，应该安全。”
她走到角落坐下，双手抱着膝盖，不再说话。
林怀安看着阿雅，心里升起一丝疑虑。
她刚才出去，真的只是为了查看情况吗。还是说，她趁机联系了信使的人。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不安。
如果阿雅真的向信使报告了碎片的事情，那他们的处境就更加危险了。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碎片。
现在，这块碎片不仅是找到归途的关键，也成了各方势力争夺的焦点。
而他们，必须小心翼翼地在这张错综复杂的网中寻找出路。
归途。
哪里才是归途。
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