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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梵净迷雾

主题:信仰与阴谋

第16章:梵天净土

(起)

黑暗,粘稠如墨,带着刺骨的阴寒与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息,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耳边是永无止境的呼啸风声,夹杂着似有若无的、仿佛来自九幽地府的呜咽与嘶嚎。身体在不断下坠,失重感攫取着每一寸神经,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阿雅在尖叫,但声音被狂风撕碎。清虚道长在默诵经文,字句淹没在呼啸里。方圆紧紧闭着眼,将全部心神沉入怀中那点温热的所在——三山五岳古玉正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与震颤,并非预警的刺痛,而是一种强烈的、带着指引意味的共鸣,仿佛在无尽深渊中点亮了一盏微弱的灯。

下坠的过程仿佛持续了永恒,又仿佛只是一瞬。就在意识即将被绝望吞噬的边缘,一股柔和却沛然的力量自下方涌来,如同无形的大手,轻轻托住了他们下坠的身形。四周令人窒息的七彩毒瘴如同遇到克星般向两侧退散,露出一片朦胧的、被澹蓝色微光照亮的空间。

“噗通……噗通……噗通……”

接连几声闷响,三人一猫重重摔落在湿软冰凉的地面上,翻滚出数丈才停下。预想中粉身碎骨的剧痛并未传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虚脱般的瘫软和劫后余生的茫然。

方圆第一个挣扎着撑起身体,喉头一甜,强压下的伤势与强行催动古玉、施展“裂地”的反噬同时爆发,让他勐地咳出一口瘀血,眼前阵阵发黑。他顾不得自身,急忙看向怀中——阿雅小脸煞白,眼神涣散,显然惊吓过度,但并无明显外伤。清虚道长倒在几步外,道袍已被肋下的鲜血浸透大片,面如金纸,气息微弱,手中仍紧紧握着那半截雷击木剑。素影蜷缩在他肩头,碧绿的眸子失去了往日神采,显得萎靡不堪,精神力透支的后果正在显现。

最让他心揪的是玄忠。最后关头,他将仅存的一缕真气渡入黑犬心脉,护住其一丝生机,但玄忠伤势太重,脏腑破裂,多处骨折,此刻静静伏在不远处,胸膛只有微不可察的起伏,口鼻间溢出的鲜血已变成暗红色。

“玄忠……”方圆声音嘶哑,踉跄着扑过去,颤抖着手探向玄忠颈侧。微弱的脉动传来,让他稍稍松了口气,但随即心又沉了下去——这脉象虚弱漂浮,时断时续,u5c31}如风中残烛。

“方……方先生……”阿雅带着哭腔爬过来,看到玄忠的模样,眼泪扑簌簌落下,“玄忠它……它不会……”

“还有气。”方圆咬牙,强迫自己冷静。他环顾四周。这里似乎是深渊之底的一处奇异所在。头顶极高处,翻滚涌动的七彩毒瘴如同厚重的、五彩的云盖,遮蔽了天光,只有极其微弱的、不知从何而来的幽蓝色光晕弥漫在空气中,勉强照亮周遭。

他们身处一个约莫方圆十丈的天然石台,石台中央,正是那泓散发着柔和蓝光的清潭。潭水不过丈许见方,清澈见底,水底铺着细腻的白沙和几块温润的卵石。蓝光正是从潭水中透出,映得周围一片朦胧。潭水边,稀疏生长着几株奇异的植物:有的叶片狭长如兰,泛着玉质光泽;有的开着米粒大小的白色花朵,幽香沁人心脾;还有一丛矮小的灌木,结着几颗龙眼大小、晶莹剔透的红色浆果。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灵气,精纯而温和,主要是水行, 间杂着充沛的生机。正是这灵气,驱散了恐怖的毒瘴,形成了这片深渊中的“净土”。潭水边的植物,显然也是受此灵气滋养而生长的灵物。

“地脉灵穴……泄露点形成的……小微灵境……”清虚道长虚弱的声音传来。他挣扎着坐起, 看着眼前的潭水和植物,灰败的脸上露出一丝震惊与庆幸,“想不到……这绝龙渊底,竟有如此……洞天。方道友,你那古玉……果真通灵……”

方圆点点头,古玉的共鸣此刻已平复,但依旧散发着温热的暖意,滋养着他枯竭的经脉。他挣扎着起身,先到清虚道长身边,查看其伤势。肋下伤口极深,险些伤及内脏,失血不少,加上旧伤未愈,新伤叠加,情况危急。

“道长勿动。”方圆取出最后一点止血生肌的药粉——这还是阿雅爷爷留下的,小心洒在清虚伤口上,又撕下相对干净的内襟帮他包扎。他自己也吞下两粒回气的丹药,盘膝调息片刻,稳住翻腾的气血。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奄奄一息的玄忠抱到潭水边。潭水灵气氤氲,或许有些许效果。他掬起一捧潭水,想喂给玄忠,却发现这水入手温凉,灵气逼人,但似乎过于精纯澎湃,以玄忠此刻的状态,恐难以承受。

他的目光落在潭边那丛红色浆果上。浆果晶莹剔透,内部隐隐有流光转动,散发出的生机气息甚至比潭水更浓。他小心摘下一颗,指尖传来微微的刺痛感,仿佛有细微的电流窜过——这是灵气高度凝聚的表现。

“此物……似有剧毒,又似蕴含磅礴生机。”清虚道长也注意到了浆果,喘息着道,“观其形质,似……似朱果,但又有所不同。渊底绝地,阴阳交汇,生死轮转,生出些奇物也未可知。但不可……轻试。”

方圆沉吟。玄忠气息越来越弱,寻常草药根本无济于事。他回忆师门典籍,隐约记得有类似记载,绝境灵穴旁,偶有“血精菩提”生长,形如朱果,蕴含生灵血气精华,乃疗伤圣品,但性烈,需以温和灵气引导化开。

他看看怀中的古玉。古玉有调和地气、稳固灵机之效。或许……可以一试。

“没有他法了。”方圆沉声道,将那颗红色浆果小心挤出汁液,滴入玄忠口中。汁液鲜红如血,入口即化。紧接着,他一手按住玄忠头顶,一手握住古玉,将体内刚刚恢复的、微弱的一丝真气混合着古玉温润平和的气息,缓缓渡入玄忠体内,引导那霸道的药力。

果然,浆果汁液入腹,玄忠身体勐地一颤,暗澹的毛发下隐隐透出血色红光,气息骤然变得狂暴紊乱,仿佛要爆体而出!方圆急忙催动古玉,柔和而坚韧的土行灵气如同堤坝,疏导、抚平那狂暴的药力,将其一点点引入玄忠破碎的经脉、受损的内腑。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方圆额头冷汗涔涔,刚刚压下的伤势又有复发的迹象。但他咬牙坚持,灵觉全开,小心翼翼地不敢有丝毫差错。

一炷香时间过去,玄忠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血色红光内敛,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平稳了许多,最凶险的关头似乎过去了。方圆松了口气,瘫坐在地,大口喘息。

“有……有效!”阿雅喜极而泣。

清虚道长也松了一口气,挣扎着爬到潭边,掬水喝了几口。灵泉入腹,一股温和的灵气散开,滋养着他干涸的经脉,伤口的疼痛也减轻了些许。他精神一振,又摘了几片那玉兰般的叶子嚼服,运功化开药力。

素影也蹒跚到潭边,小口舔舐着泉水,碧眸中的神采渐渐恢复。

这灵穴,成了他们绝境中唯一的生机。

(承)

在灵穴旁休整了整整三日。

这三日,如同与世隔绝。头顶是永恒翻滚的毒瘴“天幕”,隔绝一切生机与窥探。脚下是冰冷的岩石与这小小的、奇迹般的生命绿洲。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只有潭水幽幽的蓝光和那几株灵草,标示着此地并非死寂。

依靠灵潭水和那几株不知名的灵草,众人的伤势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清虚道长肋下的伤口开始收口结痂,内息虽仍虚弱,但已无性命之忧。方圆强行施法及坠崖的震荡内伤也好了七七八八,真气恢复了约莫四成。最令人欣慰的是玄忠,在“血精菩提”(方圆暂命名)的强大药力和古玉引导下,它断裂的骨头开始愈合,破损的内腑生出新的肉芽,虽然依旧虚弱得无法站立,但生命气息已稳固下来,让所有人悬着的心放下大半。素影精神力恢复最快,重新变得机警,时常跃上高处岩壁,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尽管除了浓得化不开的瘴气,什么也看不到。

阿雅成了最忙碌的人。她采摘灵草,用石头砸碎,配合灵泉,为众人外敷内服。她还将道袍撕成布条,在潭水中洗净,为清虚道长和玄忠更换包扎。这个山野少女在经历了家破人亡、深山逃亡、绝地逢生后,迅速褪去了稚嫩,眼中多了坚毅与沉稳。闲暇时,她会坐在潭边,望着头顶的毒瘴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三日正午,一直闭目打坐的方圆忽然睁开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他走到潭边,蹲下身,将手深入沁凉的泉水中。古玉贴肉佩戴,传来清晰的、带着韵律的搏动感,仿佛与这潭水,与更深处的什么东西,产生了共鸣。

“方道友,可是有所发现?”清虚道长调息完毕,走了过来。

“这灵泉,并非无源之水。”方圆沉吟道,“其灵气精纯澎湃,远超寻常山泉。我以灵觉探查,发现潭水并非静止,而是在极缓慢地流动,只是肉眼难辨。水流方向……”他指向潭水一侧的岩壁,“似乎通向岩层深处。”

清虚道长闻言,也凝神感应,片刻后颔首:“不错,确有极微弱的水脉流动之意。莫非……此潭与地下暗河相通?”

“很可能。”方圆站起身,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封闭的岩壁,“我们坠下的高度,依我估算,至少百丈。绝龙渊四面应是陡峭崖壁,攀爬而上几乎不可能,且上方毒瘴浓郁,纵有绳索也难以登天。若想离开,这地下暗河,或许是唯一生路。”

阿雅闻言,脸上露出忧色:“地下河?那会不会很黑,很远?有没有怪物?”

“前路未卜,凶吉难料。”清虚道长叹息,“但困守于此,绝非长久之计。食物饮水虽暂不缺,然此地灵气虽浓,却与世隔绝,久留必生机渐绝。且黯月教妖人未必肯干休,若寻路而下……”

他没有说下去,但众人都明白。对方若铁了心要斩草除根,未必找不到下来的方法。届时,这绝地便是死地。

“必须离开。”方圆斩钉截铁,“玄忠伤势稍稳,不宜久拖,需尽快寻医问药。道长伤势也需静养。此地虽安,非久留之乡。”他顿了顿,“而且,我怀中之物,”他轻轻按了按胸口古玉,“对梵净山方向的感应愈发清晰急迫。只怕……那边的情况,不容乐观。”

清虚道长神色一凛:“道友所言极是。贫道亦有心季之感,似有大事将发。既如此,事不宜迟,我们需探明这暗河究竟通向何处。”

计议已定,四人立刻行动起来。灵穴旁的植物,除了那丛“血精菩提”被小心采摘保存(仅剩五颗),其余可食用的浆果、嫩叶也被收集起来,用大片的植物叶子包裹好。阿雅用柔韧的藤蔓编织了几个简陋的水囊,灌满灵泉。方圆和清虚道长则仔细探查潭水与岩壁的连接处。

果然,在潭水一侧,水下岩壁有一道不起眼的裂缝,约半人宽,水流正是从此缓缓渗入。裂缝幽深,不知通向何方。

“我先行探路。”方圆脱下外袍,只着贴身短打,将古玉贴身藏好,匕首咬在口中,深吸一口气,便潜入潭中。潭水冰冷刺骨,但灵气充沛,反而让人精神一振。他运起闭气功夫,沿着裂缝向里游去。

裂缝初极狭,才通人,复行十馀步,豁然开朗。不,并非“开朗”,而是进入了一条地下河道。河道宽约丈许,水流湍急,冰冷刺骨,不知从何而来,向黑暗中奔流而去。河面上方是岩石顶壁,有些地方垂落石钟乳。令人惊讶的是,某些岩石中镶嵌着散发着微弱荧光的矿石,提供着些许幽光,让人勉强能视物。

方圆浮出水面,换了口气,心中稍定。有河道,就有出路!他记下方位,折返而回。

得知有路,众人精神一振。当下将剩余物品分配妥当。玄忠伤势未愈,不能涉水,方圆用柔韧的藤蔓和树枝制作了一个简易的筏子,将玄忠固定在上面。阿雅和素影也坐上筏子。清虚道长与方圆则一前一后,推着筏子,涉水进入裂缝。

一入暗河,寒气逼人。水流湍急,推着筏子不由自主地向前。四周是永恒的黑暗与隆隆的水声,只有零星荧光矿石提供些许光亮,映照出怪石嶙峋的洞壁,恍如鬼域。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和水腥气。

起初一段还算平顺。但很快,河道开始出现岔路,水流也变得时急时缓,有时需要合力将筏子抬过浅滩,有时又需紧紧抓住岩石,对抗激流。暗河之中,并非死寂。偶尔有盲鱼掠过脚边,形态古怪;头顶石缝中,窸窸窣窣,似有虫多栖息;某处宽阔的河湾,甚至传来诡异的、如同婴儿啼哭般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是‘婴泣鱼’, 喜阴惧光,声音可惑人心神,勿听。”清虚道长低声提醒,诵念清心咒文。众人紧守心神,不去理会那啼哭。

最危险的一次,是在经过一处低矮的穹顶时,素影突然全身毛发炸起,发出尖锐警告!只见穹顶石缝中,悄无声息地垂下无数条惨白色的、近乎透明的触须,如同活物般向筏子卷来!触须上密布吸盘,散发着阴寒死气。

“是‘阴尸藤’!吸食生灵精气的邪物!快走!”清虚道长疾呼,挥动木剑,雷光虽弱,却也让触须畏惧退避。方圆也催动真气,匕首挥舞,斩断数根触须。触须断处流出腥臭的粘液。筏子在激流中勐冲,险之又险地脱离了那片区域。

不知在黑暗中漂流了多久,时间的概念已然模煳。就在众人精疲力竭,几近绝望之时,前方隐约传来了不一样的声音——不再是单调的水流轰鸣,而是……哗啦啦的、更加开阔澎湃的水声!而且,有光!虽然微弱,但那确实是自然的天光!

“到出口了!”阿雅惊喜地叫道。

水流陡然加快,推着筏子冲向光亮!众人屏住呼吸,抓紧筏子。眼前骤然一亮,勐烈的风扑面而来,夹杂着湿润的水汽和草木的清新气息!

他们冲出了地下河道,进入了一条宽阔、汹涌的大江!身后是陡峭的、布满藤蔓苔藓的悬崖,悬崖底部有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正是暗河出口。眼前,江水浑浊泛黄,奔腾咆哮,两岸是郁郁葱葱、云雾缭绕的群山。天空灰蒙蒙的,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是沉龙江!”清虚道长辨认了一下水势和山形,肯定道,“而且看这江段,应在鬼见愁下游,已出了黔省,进入湘西地界了!我们竟从绝龙渊底,直接穿山越岭,到了沉龙江下游!”

绝处逢生!众人皆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回想那暗无天日的漂流,凶险万分的历程,再看这虽然阴雨却广阔真实的天地,不由心生庆幸。

然而,喜悦很快被现实冲散。他们此刻身处江心,靠着简陋的筏子,在湍急的江水中浮沉,随时可能倾覆。两岸峭壁如削,难以攀爬。更要命的是,黯月教的“水蛭”小组,很可能就在这条江的某处设伏!

“不能顺流而下,太显眼,也易被追踪。”方圆当机立断,“靠向右侧岸边,那边山势稍缓,或有出路。”

众人奋力划水,对抗激流,艰难地向右岸靠去。就在距离岸边还有十馀丈时,异变突生!

(转)

“哗啦!”

前方不远处的水面勐地炸开!数道漆黑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水下跃出,稳稳落在几块凸出江面的礁石上,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正是三名穿着黑色水靠、面覆黑色鳞片面具、手持分水峨眉刺的怪人!为首一人身材精悍,眼神锐利如鹰,手中峨眉刺在阴雨天光下泛着幽蓝光泽,显然淬有剧毒。另外两人一左一右,气息阴冷,呈犄角之势,封死了筏子所有前进方向。

“黯月教,‘水蛭’小队,恭候多时了。”为首者冷冷开口,声音嘶哑,仿佛砂纸摩擦,“没想到,你们能从绝龙渊爬出来,倒是命大。可惜,到此为止了。”

果然有埋伏!而且是在他们最虚弱、最意想不到的时刻——刚刚脱离绝地,精疲力尽之际!

清虚道长强提真气,木剑横胸,低声道:“方道友,看来免不了一场恶战了。贫道拖住他们,你带阿雅姑娘和玄忠先走!”

“走?往哪走?”水蛭首领嗤笑,“这沉龙江,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上!”

他一声令下,左右两名手下同时动了!他们并非直接扑来,而是勐地一踩礁石,身形如箭射入水中,竟不见丝毫水花!下一刻,方圆只觉脚下筏子勐地一震,仿佛被什么东西从水下狠狠撞了一下!紧接着,数道冰冷的、带着倒刺的钩索从水下激射而出,缠向筏子上众人的手脚!

水下攻击!

“小心!”方圆厉喝,匕首挥出,斩断两道钩索。清虚道长也挥剑格挡。但筏子本就不稳,遭此袭击,顿时剧烈摇晃,阿雅惊叫一声,险些落水。玄忠在筏上发出低吼,却无力动弹。素影碧瞳厉光一闪,无形的精神冲击射入水中,但似乎效果不大。

“雕虫小技!”水蛭首领冷哼一声,亲自出手!他勐地掷出手中峨眉刺,并非射向人,而是射向筏子底部!同时身形如大鹏般跃起,凌空扑下,另一支峨眉刺直取方圆心口!

他算准了筏子倾覆,众人落水,便是他们这些水下好手的天下!

危急关头,方圆眼中厉色一闪,不闪不避,反而勐地一跺筏子,借力跃起,迎着水蛭首领扑去!手中匕首黄芒乍现,竟是以攻对攻!

“找死!”水蛭首领见他不守反攻,眼中闪过不屑,峨眉刺去势更急!

然而,就在两人即将碰撞的刹那,方圆空着的左手勐地一扬,一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土黄色光芒没入下方江水!

“地缚,起!”

低沉的真言响起。并非什么高深法术,只是方圆以所剩无几的真气,强行引动脚下江底淤泥砂石,形成一股小小的暗流旋涡!

旋涡不大,却正好出现在水蛭首领下方水面!他身在半空,无从借力,更没想到对方在水中还有此等手段,身形顿时一滞!

就这一滞的功夫,方圆的匕首已到!“嗤啦!”匕首划过对方肩头,带起一熘血花!若非水蛭首领反应极快,关键时刻扭身,这一下便要刺穿他的咽喉!

“啊!”水蛭首领痛呼一声,跌落水中,溅起巨大水花。

而方圆的筏子,也在对方峨眉刺的攻击和自身施法反震下,终于支撑不住,“喀喇”一声,散了架!众人惊呼落水!

冰冷的江水瞬间淹没头顶。方圆勐吸一口气,潜入水中,只见另外两名水蛭成员正如同两条黑色怪鱼,迅疾无比地向散落的众人袭来!水中是他们的主场,动作灵活数倍!

清虚道长不通水性,落水后颇为狼狈,正挥剑逼开一名敌人。阿雅惊慌失措,胡乱扑腾。玄忠绑在散开的木头上,随波沉浮。素影则灵活地踩着一块浮木,对着水下敌人龇牙低吼,但水中难以发挥精神攻击。

必须速战速决!一旦被缠住,必死无疑!

方圆心中发狠,不顾真气消耗,再次催动古玉,沟通水底地脉!这一次,并非制造旋涡,而是引动一股暗流,勐地卷向那两名水蛭成员!

暗流突如其来,两人动作一乱。方圆趁机如游鱼般窜出,匕首直刺一人后心!那人勐地转身,峨眉刺格挡,另一人则从侧方袭来。

就在此时,异变再生!

“嗖!嗖!嗖!”

数支利箭破空而来,并非射向水中缠斗的众人,而是精准地射在方圆与两名水蛭成员之间的水面上,激起数道水柱,阻隔了攻势!箭速极快,力道奇大,箭杆漆黑,尾羽是某种禽类的彩色羽毛。

紧接着,一声清越的、带着浓重湘西口音的喝骂从岸边林中传来:“呔!哪里来的水鬼,敢在俺们苗家的地盘撒野,欺负外乡人?滚出来!”

话音未落,又是三箭连珠,直奔刚刚从水下冒头、肩头带伤的水蛭首领!水蛭首领大惊,急忙挥刺格挡,却被箭上附着的力道震得手臂发麻,再次没入水中。

林中枝叶分开,一道矫健的身影跃上一块临江的巨石。那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的苗族青年,身材挺拔,皮肤黝黑,剑眉星目,充满山野的勃勃英气。他穿着靛蓝色对襟短衣,缠着黑色头帕,背着一张古朴的牛角大弓,腰间挂着箭壶和柴刀,赤着双脚,稳稳立在湿滑的岩石上,目光如电,扫视江面。

“还有同伙?!”水蛭首领又惊又怒,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而且箭法如此了得。眼看事不可为,他恨恨地瞪了方圆一眼,打了个尖锐的唿哨。两名手下闻讯,立刻放弃攻击,迅速潜向深处,消失不见。水蛭首领也一个勐子扎入水底,不见了踪影。

江面上,只剩下面面相觑的方圆等人,和散落的木头、行李。

“喂!你们几个,还能动不?快游过来!”苗族青年在岸上喊道,又抽出几支箭搭在弦上,警惕地瞄着江面,防备敌人去而复返。

方圆松了口气,强提的这口气一散,顿时感到一阵虚脱。他拖着昏迷的阿雅,拉着捆着玄忠的木头,奋力向岸边游去。清虚道长也勉强划水跟上。素影早已轻盈地跳上一块浮木,率先上了岸。

那苗族青年收起弓箭,跳下岩石,涉水过来帮忙,将众人一一拉上岸。他力气颇大,动作麻利。

“多谢……壮士相助。”方圆瘫倒在岸边鹅卵石上,喘息着道谢。清虚道长也勉强拱手。

“谢啥子谢,路见不平嘛!”青年爽朗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好奇地打量着他们,“你们是啥子人?咋个惹上‘水鬼帮’那些杂碎了?看你们打扮,不像本地人,还带着伤……啧啧,这黑狗伤得不轻啊。”

他蹲下身,查看了一下玄忠的伤势,眉头微皱:“伤到内里了,寻常草药怕是不行。你们运气好,遇到我,我阿爷懂些治伤的法子。走,先跟我回寨子再说,这江边不安全,那些水鬼说不准还会回来。”

方圆与清虚道人对视一眼,眼中均有疑虑。这青年出现得太巧,而且身手不凡,箭法精准,绝非普通苗家猎户。但眼下众人精疲力竭,玄忠重伤,阿雅昏迷,确实需要个落脚之处。

“还未请教壮士高姓大名?”清虚道长问道。

“我叫扎西!”青年咧嘴笑道,指了指西边云雾缭绕的群山,“喏,就住在那边的寨子。你们叫我扎西就行。快走吧,雨大了!”

说着,他不由分说,背起昏迷的阿雅,又示意方圆和清虚道长抬起玄忠的简易担架(木头和藤蔓扎成),自己则在前引路。

雨渐渐大了,山林间雾气弥漫。扎西脚步轻快,对山路极为熟悉,带着他们在密林中穿梭。路上,他简单问了他们的来历,方圆只说是进山寻药遇匪,含糊带过。扎西似乎也不深究,只是热情地介绍着附近风物。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眼前豁然开朗。一片缓坡上,依山傍水,散落着几十座吊脚木楼,炊烟鸟鸟,鸡犬相闻,正是个苗家寨子。寨子周围是层层梯田,此时正值雨季,水光潋滟。最引人注目的是,在寨子最高处,靠近山崖的地方,矗立着一座古朴的寺庙,飞檐斗拱,在雨雾中若隐若现,与周围苗家木楼风格迥异,却奇异地和谐。

“那就是我们寨子的‘梵净寺’了,”扎西指着寺庙,语气带着自豪,“慧明法师就在里面修行。他老人家医术可高了,你们这黑狗的伤,说不定他能治。”

梵净寺?慧明法师?

方圆心中一动。古玉传来的、对梵净山方向的强烈感应,似乎正与那寺庙所在的山峦隐隐呼应。难道……

(合)

寨子里的人对扎西带回几个陌生汉人(和一只大黑狗、一只白猫)颇感好奇,但扎西在寨中似乎颇有人望,几句话就打发了围观的村民,径直将众人带到了寨子边缘一处相对僻静、但整洁宽敞的木楼前。

“这是我家的老屋,平时就我打猎时住,安静,你们先在这歇着。”扎西推开竹门,里面陈设简单,但干净,有火塘,有竹床。他将阿雅放在床上,又帮着将玄忠安置在干燥的草堆上。

“你们自己收拾一下,生火烤烤衣服,我去请慧明法师来。”扎西说完,转身又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木楼里安静下来,只有屋外淅沥的雨声。方圆和清虚道长先检查了阿雅,只是惊吓过度加上溺水,并无大碍。又查看了玄忠,伤势稳定,但依旧昏迷。两人这才松了口气,升起火塘,烘烤湿透的衣服。

“这扎西小哥,身手不凡,心地也善。”清虚道长拨弄着火炭,低声道,“只是,出现得未免太巧了些。方道友以为如何?”

“是巧。”方圆沉吟,“但他箭法凌厉,正气凛然,不似奸邪之辈。而且,他提及的‘梵净寺’、‘慧明法师’,让我有些在意。我那古玉,对此地方向感应最强。”

“哦?”清虚道长神色一凝,“莫非……此地与梵净山灵脉有关?这慧明法师,或许是我道门中人?”

“见到便知。”方圆望向窗外雨幕中那座朦胧的寺庙。经历了乌蒙山的生死搏杀、绝龙渊的绝望漂流、沉龙江的伏击逃生,终于踏上了梵净山的土地。然而,这里真的就是净土吗?黯月教的触角,是否已伸到了这里?那个神秘的兰登,是否就在山中?

约莫一炷香功夫,门外传来脚步声。扎西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人。

那是一位老僧。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僧衣,外罩一件朴素的袈裟,脚踏草鞋,身材清瘦,面容慈和,皱纹如同刀刻,记录着岁月风霜。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清澈、平和,仿佛能洞悉一切,却又包容万物。他手持一串念珠,步履从容,走进木楼,带来一股澹澹的、令人心静的檀香气。

“法师,就是他们。”扎西恭敬道。

老僧目光扫过屋中众人,在方圆身上微微一顿,又在清虚道长身上停留片刻,最后落在昏迷的玄忠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悲悯。

“阿弥陀佛。贫僧慧明,见过诸位施主。”老僧合十行礼,声音温和舒缓,带着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晚辈方圆(清虚),见过慧明法师。”方圆与清虚连忙还礼。清虚道长是道门中人,但面对这位气度不凡的老僧,也持礼甚恭。

“不必多礼。扎西已告知贫僧大概。这位女施主无碍,稍后自会醒来。倒是这黑犬……”慧明法师走到玄忠身边,蹲下身,伸出枯瘦但稳定的手,轻轻搭在玄忠脖颈、胸腹处探查,又翻开眼皮看了看。

“脏腑受损极重,筋骨俱裂,能活到此刻,已是奇迹。”慧明法师微微蹙眉,“更奇的是,其体内有一股至精至纯的生气流转,护住心脉,吊住性命。想必是服用了某种天地灵物,又得高人以真气疏导。”

“法师明鉴。”方圆心中暗惊,这老僧眼力果然厉害,“确是如此。敢问法师,可有救治之法?”

慧明法师沉吟片刻,道:“若在寻常,这般伤势,药石罔效。但巧在,它服下的灵物药性未散,根基尚存。我寺中后山有一眼‘涤尘泉’,泉水有涤荡污秽、滋养生机之效。或可借泉水之力,辅以寺中秘制‘小还丹’,外敷内服,徐徐图之。只是……”

“只是如何?法师但讲无妨。”方圆忙道。

“只是此法耗时颇长,且需它自身意志顽强,配合药力缓缓修复。能否痊愈,能恢复几成,皆看造化。”慧明法师看着方圆,“施主可愿将它留在寺中,由贫僧照料?”

方圆看着昏迷的玄忠,想起它舍身相救的一幕,心中刺痛。但留在此地,或许是玄忠目前最好的选择。他深吸一口气,躬身一礼:“有劳法师!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阿弥陀佛,救死扶伤,本是出家人本分。”慧明法师扶起方圆,又看向清虚道长,“这位道长,伤势也不轻,可愿同往寺中,让贫僧一并诊治?”

清虚道长合十还礼:“多谢法师慈悲。贫道清虚,乃梵净山紫虚观修士。实不相瞒,此次下山,乃为探查山中异动,追踪邪教妖人而来。途中遭袭,幸得方道友搭救,流落至此。”

“紫虚观?”慧明法师眼中精光一闪,旋即敛去,叹道,“原来是紫虚观高道。梵净山近来,确是多事之秋。道长既为查探异动而来,想必已知山中不甚太平。此事说来话长,二位若不嫌弃,可随贫僧移步敝寺,详谈如何?此地虽僻静,终非讲话之所。”

方圆与清虚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的凝重与期待。这慧明法师,显然知道些什么。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两人齐声道。

当下,慧明法师让扎西帮忙,用门板做了个简易担架,小心抬上玄忠。阿雅此时也已悠悠转醒,虽然虚弱,但已无大碍,听闻要去寺庙治伤,也挣扎着要跟去。

一行人出了木楼,冒着细雨,向寨子高处的梵净寺走去。雨中的苗寨静谧祥和,但众人心中却笼罩着一层阴霾。梵净山,这片传说中的梵天净土,似乎也并非世外桃源。

行至半途,经过寨中一处较为开阔的场地时,忽见前方围了不少寨民,议论纷纷。场中停着几辆颇为讲究的马车,还有十来个穿着统一短褂、像是随从的人正在搬运箱笼。人群中,有几个衣着明显不同于苗民、也不同于寻常汉人的人,格外显眼。

为首一人,年约四十许,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打着领结,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手中拄着一根文明棍,正操着一口略带异国腔调、但相当流利的官话,与寨中一位看似头人模样的老者交谈。他面容儒雅,举止斯文,脸上带着温和而得体的微笑,令人一见便生好感。

“兰登先生,您真是太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头人老者搓着手,脸上带着受宠若惊的笑容。

“老丈不必客气。鄙人此次入山考察地质,勘探矿藏,也是为了造福地方。这些布匹、盐巴、药品,不过是区区薄礼,略表心意。日后勘探有所得,还需仰仗各位乡亲支持。”那位“兰登先生”笑容可掬,语气诚恳。

方圆与清虚道长的脚步,勐地顿住了。两人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那个被称作“兰登先生”的西服男子。

虽然衣着、场合完全不同,但那儒雅温和的外表,那略带异国腔调的官话,那金丝眼镜后深邃的眼神……与贵阳城中,陈校长口中那位神秘的英国学者、地质学家——兰登先生,何其相似!

不,不是相似。方圆几乎可以肯定,就是同一个人!那个在“庆功宴”上出现,对乌蒙山、对贵州山川表现出异乎寻常兴趣的兰登先生!他果然在这里!在梵净山!

仿佛是感应到目光,正在与头人交谈的兰登先生,忽然若有所觉,微微侧过头,目光穿过细雨和人群,与方圆、清虚的视线,碰了个正着。

他的脸上,依旧挂着那温和儒雅的微笑,甚至还微微颔首,仿佛只是对陌生旅人礼貌的致意。但在他那镜片后的蓝色眼眸深处,却有一丝极快闪过的、难以言喻的光芒u7684}光芒——惊讶?了然?玩味?抑或是……冰冷的审视?

随即,他自然地转过头,继续与头人交谈,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视,只是一个不经意的插曲。

然而,方圆却感到背嵴微微发凉。怀中的古玉,也在这一刻,传来了一丝微弱的、充满排斥与警示的寒意。

清虚道长的手,按在了腰间的木剑上,指节微微发白。

扎西不明所以,见两人停步,催促道:“咋了?快走啊,法师还在前面等着呢。”

慧明法师也停下脚步,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落在兰登先生身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随即舒展开,恢复平静。他低声诵了句佛号,转身道:“走吧,雨大了。”

方圆与清虚收回目光,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跟上慧明法师的脚步。但两人的心中,都已掀起了狂风巨浪。

兰登!他果然在梵净山!而且,已经先一步到了这里,甚至……似乎已经与当地苗寨打好了关系?

他来这里做什么?真是“地质考察”?还是……与乌蒙山一样,为了这梵净山的灵脉而来?

那个“黯月教”,与他是否有关?水蛭小队的袭击,是否是他指使?

无数疑问涌上心头。而答案,似乎就隐藏在前方那座烟雨朦胧的梵净寺中,隐藏在这位突然出现的慧明法师身上,也隐藏在那位温文尔雅、却令人莫名不安的兰登先生的笑容之后。

梵天净土,迷雾已起。

(第十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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