柘城的夜深得像泼开的浓墨,连最聒噪的蟋蟀都敛了声息,只有老街上那盏挂在“梁氏医馆”门楣上的灯笼,还晕着一圈暖黄的光,在穿巷风里轻轻晃。梁红坐在案前,指尖捻过《王九峰医案》的泛黄纸页,最后停在“治癔症以疏肝理气,佐以安神之品”那一行,才缓缓合上书本。书页相触的轻响,在这静夜里竟显得格外清晰。
案头的青花瓶里,红莲开得正盛。花瓣是浓得化不开的红,像被晨露浸润过,连带着那股清香都裹着点湿润的凉意,丝丝缕缕钻进鼻腔。梁红起身,从桌边端过一碗刚晾好的清水,指尖贴着瓶壁缓缓注入——水线落在瓶底,溅起细小的水花,“小莲,慢些喝。”梁红看着红莲露出甜甜的笑。
转过身,拉开案下最深处的抽屉。里面没有药材,只有一柄缠着暗纹的七星法剑,剑鞘是深褐色的,边缘磨出了淡淡的包浆;旁边整齐码着一排银针,针尾刻着极小的“梁”字,针尖在灯光下闪着冷光。梁红没碰剑,也没拿针,只从抽屉角落摸出一卷红绳——红绳是用朱砂泡过的,凑近了能闻到一点微苦的药香。
梁红来到医馆中央,按照坎、离、震、兑四方位,将红绳在桌腿、门框上轻轻系好,每个绳结都绕了三圈,最后在正中央打了个十字结。做完这一切,退后两步看了看,确认方位分毫不差,才松了口气,指尖轻轻蹭过红绳:“今晚该能睡个安稳觉了。”
可柘城的夜,从来都不只有医馆里的暖光。
城西的废弃窑洞前,尘土被车灯照得漫天飞。一辆黑色卡车停在窑洞门口,引擎还在低声轰鸣,尾气混着黄土的味道,呛得人喉咙发紧。四个穿黑西装的年轻人从车上跳下来,动作麻利地抬下三个黑漆木箱——木箱沉甸甸的,落地时发出“咚”的闷响,像是里面装着千斤重物。箱身上没任何花纹,只有铜锁扣泛着冷光,锁孔里像是积了终年不散的黑。
佐道人站在窑洞阴影里,手里攥着个黄铜唤魂铃,铃身刻着歪歪扭扭的符文,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却没发出一点声音。他看着木箱被抬进窑洞,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声音又尖又细:“蔡老板的心思,总算没白费。”
“道长这次的手段,可比上次稳妥多了。”纸人李拄着拐杖从卡车副驾下来,他的拐杖是阴沉木做的,顶端雕着个咧嘴笑的纸人脸,在车灯下显得格外诡异。他走得慢,每一步都让拐杖在地上顿一下,“那梁红的七星法剑、银针,上次坏了咱们不少事,这次有这三具活人僵,看他还怎么挡。”
佐道人眼露凶光,指尖在唤魂铃上捻了捻,突然迈开步子走向第一口黑漆木箱。窑洞深处的风卷着土味吹过来,他却像没察觉似的,猛地晃动手里的唤魂铃——“叮铃铃”的铃声突然炸响,尖锐得像指甲刮过铁皮,在空荡的窑洞里来回反弹。
铃声刚响了没几下,窑洞深处突然刮起一阵阴风,吹得洞口的杂草疯狂摇晃,连卡车的车灯都暗了一瞬。紧接着,第一口黑漆木箱的铜锁“咔嗒”一声自己弹开,箱盖缓缓向上翘起,发出“吱呀呀”的刺耳声响,像是生了锈的合页在勉强转动。
一只惨白的枯手从箱子里探了出来。那手没有一点血色,皮肤皱得像晒干的树皮,指甲又长又黑,尖端还挂着些褐色的污垢。紧接着,一个瘦得只剩骨头架子的身影慢慢从箱子里站起来——他穿着破烂的粗布衣裳,肚子瘪得贴在脊骨上,眼眶深陷,里面没有眼球,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正对着窑洞门口的方向。
“饿死僵,还认得你这瓦罐?”佐道人冷笑一声,指了指箱子里那只缺了口的瓦罐。那饿死僵像是听懂了,慢慢弯下腰,枯瘦的手抓起瓦罐抱在怀里。瓦罐刚一离开箱子,一股刺鼻的腐臭味就弥漫开来,罐口还冒着丝丝缕缕的黑气,仔细看,能看到黑气里裹着些细碎的、不知名的残渣,正“哧哧”地冒着泡。
纸人李凑到佐道人身边,拐杖顶端的纸人脸好像更亮了些:“道长,这饿死僵的腐尸水,要是泼在梁红的红绳上,保管他那阵法瞬间就破。”
佐道人没说话,只是盯着饿死僵的背影,手里的唤魂铃又晃了晃。
第二口木箱的箱盖也开始晃动,这次的声音更响,像是里面的东西急着要出来。
他嘴角的笑意更深,眼睛里闪着贪婪的光:“别急,一个一个来。
今晚这柘城的夜,该让那姓梁的小子记一辈子。”
而此刻的医馆里,梁红刚铺好床,却突然觉得后颈一凉。下意识地看向案头的红莲——刚才还舒展的花瓣,不知何时微微蜷缩起来,连那股清香都淡了些,只剩下一点若有若无的苦涩。他皱了皱眉,走到窗边掀开一点窗帘,看向城西的方向。夜色浓稠,什么都看不见,可他的指尖却轻轻颤了一下,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安——那是常年跟邪祟打交道的直觉,像是有什么阴寒的东西,正朝着医馆的方向,慢慢爬过来。
他转身走到抽屉前,指尖停在七星法剑的剑鞘上,轻轻握了握。窗外的风更紧了,灯笼的光晃得更厉害,案头的红莲花瓣,又蜷缩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