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北辰立刻睁开眼，在昏暗光线里看向她：“怎么了？不舒服？”
“我饿。” 苏念卿声音带着点委屈，“嘴里一点味儿都没有，心慌。”
陆北辰沉默了片刻，侧耳听了听外间——刘嬷嬷的呼吸均匀绵长，已经睡熟了。
他轻轻起身，套上外衣：“等着。”
“你去哪儿？” 苏念卿急忙拉住他袖口，“这么晚了……”
“很快回来。” 陆北辰压低声音，拍了拍她的手，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沉沉夜色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苏念卿盯着天花板，心里七上八下。
不知过了多久，门轴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吱呀”，陆北辰带着一身夜露的微凉气息回来，手里竟真拿着一个油纸包。
刚打开一角，一股混合着焦香和肉香的气味就猛地窜了出来——是烤鸡！
“快，趁热。” 陆北辰把油纸包摊在床头小柜上，金黄油亮的烤鸡在煤油灯下，简直像在发光。
苏念卿眼睛都直了，也顾不得许多，接过陆北辰撕下的一条鸡腿，迫不及待地咬了下去。
焦脆的外皮在齿间碎裂，滚烫咸香的肉汁瞬间充盈口腔，她几乎要感动得落下泪来，这些天积攒的所有寡淡和委屈，似乎都被这一口浓烈的味道冲刷殆尽。
“慢点，没人跟你抢。”
陆北辰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倒了半杯温水放在旁边，“别噎着。”
苏念卿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含糊地应着，手上动作却不停。
就在她撕下第二块胸脯肉，吃得正欢时——
“哇啊——哇啊——”
旁边小床里的宝宝毫无预兆地大哭起来。
两人俱是一惊。
苏念卿吓得手里的鸡腿差点掉在被子上。
几乎与此同时，外间传来窸窸窣窣的起身声，脚步声朝着这边来了。
接着是轻轻的敲门声。
“少爷，少奶奶？孩子哭了？”
是刘嬷嬷的声音，带着刚醒来的沙哑。
苏念卿紧张地看着陆北辰，用眼神急切地询问“怎么办”。
陆北辰反应极快，一把抓过油纸包，四下一看，迅速拉开床头柜抽屉塞了进去，又用手扇了扇空气。
他深吸一口气，示意她躺好，自己走到门边，拉开了门。
刘嬷嬷已经穿戴整齐，快步走了进来，先就着灯光看了眼苏念卿：“吵醒你了？”
随即径直走向婴儿床，“怕是拉了或是饿了。”
果然，一打开尿布，气味证实了猜测。
“哎哟，我们小少爷拉臭臭了。”
刘嬷嬷语气慈爱，动作利索地解开襁褓，嘴里轻声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安抚孩子。
苏念卿僵在床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被角那点油渍，只觉得那烤鸡的香味还在鼻尖萦绕不散，心跳得厉害。
刘嬷嬷给孩子擦洗、换上干净尿布，动作轻柔熟练。孩子很快止了哭，咂巴着小嘴又睡着了。
“好了好了，舒服了是不是？”
刘嬷嬷轻拍着孩子，转头看向苏念卿，“少奶奶也快歇着吧，月子里可不能熬夜……”
她话说到一半，忽然皱了皱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
苏念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什么味道？” 刘嬷嬷又吸了两下鼻子，目光在房间里巡视，“怎么有股……油腥味？像是烤东西的味儿？”
陆北辰上前半步，神色自若：“可能是隔壁传来的。刚才听见隔壁王师傅家好像有动静，许是在弄吃的。”
刘嬷嬷将信将疑，又看向苏念卿。
灯光下，苏念卿嘴唇却泛着不自然的油光。
刘嬷嬷目光下移，看见苏念卿手指还有被角上一小点油渍。
刘嬷嬷忽然叹了口气，她走到桌边，拿起暖水瓶倒了半杯温水，递到苏念卿面前。
“先喝口水。” 她声音很平静。
苏念卿不知所措地接过杯子。
刘嬷嬷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看了看陆北辰，又看了看苏念卿。
“少爷，少奶奶。”
她开口，声音有些哑，“你们是不是觉得……嬷嬷老古板，不近人情？”
陆北辰忙道：“嬷嬷，不是……”
刘嬷嬷摆摆手，打断他：“我懂。现在讲科学，讲破除封建迷信。医院的大夫肯定也说，月子不用那么讲究，是不是？”
她低头看着自己粗糙的双手，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说：“1953年冬天，夫人生下二小姐后，没坐好月子。那时候家里已经不太平了，老爷天天被叫去谈话，夫人着急上火，月子第七天就偷偷用冷水洗了头，说是实在痒得受不了。”
“后来呢？” 苏念卿轻声问。
“后来……”
刘嬷嬷声音哽咽，“落下了偏头痛的毛病，一到阴雨天就疼得撞墙。六十年代初那会儿，粮食紧张，她本来就身子虚，又总把吃的让给孩子们……没熬过六三年春天。”
房间里只剩下孩子轻微的呼吸声。
刘嬷嬷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
“我不是非要按老规矩折腾人。我是怕啊……怕少奶奶年轻，不懂这些，落下病根。老爷夫人不在了，我看着少爷长大，现在又有了小少爷……我总想着，得替故去的老爷夫人，把你们照顾好。”
她站起身，走到苏念卿面前，从怀里掏出一块蓝布手帕，轻轻擦去苏念卿手上的油渍。
“烤鸡是偷买的吧？” 刘嬷嬷问，语气里没有责备。
陆北辰点了点头：“嬷嬷，念卿实在吃不下没盐的……”
“我知道。”
刘嬷嬷又叹了口气，“其实前几天我就看出来了，少奶奶喝汤像喝药似的。我也琢磨着……是不是太淡了。”
她转身从厨房拿出一个小纸包。
打开来，是半块黄褐色的东西。
“这是土盐。”
刘嬷嬷说，“我乡下亲戚自己晒的，比供销社买的粗盐还干净些。明天开始，汤里放一点点，就一点点，提个味。”
苏念卿愣住了。
刘嬷嬷看着两人惊讶的表情，终于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我也不是石头心肠。当年夫人坐月子时，老爷还偷偷给她买过稻香村的糕点呢……被我撞见了，我也只当没看见。”
她走到门口，又回头：“那烤鸡……少爷再去热热，凉了吃更不好。少奶奶吃几口解解馋就行，剩下的明天热了当菜，我多放点白菜一起炖，就不油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