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军团总部星港的灯火彻夜不熄，如同奔流不息的星河。授勋仪式的喧嚣已经沉淀下来，转化为一种更加厚重，无处不在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米迦肩头。
宽敞的办公室内，巨大的星图悬浮在房间中央，无数光点代表着舰队的分布与动向。
参谋长伯力刚刚结束对边境巡逻队轮换的汇报。米迦的目光落在星图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忽然问：“第七巡逻区上次报告的异常引力读数，后续分析报告为什么没有出现在汇总里？”
伯力微怔，随即看向身旁的一位负责情报筛选的上校。那位上校额角瞬间见汗，立刻解释道：“中将，那份报告被判定为仪器偶发性误差，按照惯例……”
“惯例？”米迦打断他，声音十分冷冽，“在K-7星门事件后，任何‘异常’，哪怕是误判，我也需要第一时间知道。重新评估所有边缘数据，我不希望再有任何‘意外’因为‘惯例’被忽略。”
“是！将军！”上校凛然应声，背后已被冷汗浸湿。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却让在场的莫托，霍格等老将清晰地感受到，这位新统帅的风格与雄虫上将齐宁的宽厚不同，他严谨敏锐，对细节有着近乎苛刻的掌控欲。
“关于K-7星门的战术分析报告，已经按您的指示，共享给了第三、四军团。”伯力补充道。
“伦桑上将如何回应？”米迦问，视线没有离开星图上与第三军团接壤的那片星域。
“官方回函，感谢分享，并表示期待进一步合作。但……”伯力顿了顿，“我们监测到，其麾下恩裴中将的直属舰队，在接到回函后，进行了非例行的调动演习。”
米迦眼神微冷。恩裴果然不安分。
“再给伦桑上将发一份加密观察报告，内容就是恩裴舰队此次‘演习’的坐标与轨迹分析。”
米迦下令，轻描淡写，“另附，我军注意到缓冲带区域似有异常活动，提醒友军注意安全，必要时，第一军团可提供情报支持。”
他倒想看看，伦桑上将这只老滑虫会怎么抉择。
军务会议暂告段落，几位将领离开时，年龄略长些的霍格中将拍了拍米迦的肩膀：“别绷得太紧，小子……将军。军团里，有我们这些老家伙在，乱不了。”
米迦点了点头，脸色缓和了很多。他看向伯力：“参谋长，陪我去看看新兵考核的最终场地。”
今天，是他数月前接手的那批新兵完成最终考核的日子。
巨大的环形观礼台上，将星云集。场中，红蓝两军正在复杂的城市地貌中进行对抗，局势已进入白热化。大部分观礼者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主战场上稳步逼近的红军。
唯有米迦，目光却投向战场边缘一栋半塌的高楼。那里，一支仅由三虫组成的蓝军小组，正利用复杂地形和便携式信号模拟器，艰难地躲避着红军巡逻队的搜索。
“还在垂死挣扎。”旁边一位隶属于后勤部门，借着关系混进来观礼的贵族雌虫撇撇嘴，声音不大，却足够周围几只虫听见，“这种小打小闹，改变不了战局。真不明白上面为什么如此重视这种基础培训。”
他的话引来几声低低的附和。
而同时观礼台上，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派将领皱起眉头，“胡闹！这种钻地老鼠的战术，胜了也不光彩！”
米迦没有回头，仿佛没有听见。但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那支蓝军小组。
突然，那支小组在绝境中做出了一个令所有观察员愕然的举动。他们主动引爆了携带的少量炸药，并非为了攻击，而是制造了一场小范围的电磁脉冲和建筑坍塌。
这瞬间遮蔽了自身信号，而他们巧妙地利用坍塌的废墟，反向渗透，不一会竟然出现在了红军指挥部后方。
一击瘫痪了其通讯枢纽。红军指挥瞬间失灵，战场形势逆转。
观礼台上响起一阵压抑的惊呼。
先前发言的那个贵族雌虫脸色变得有些难看。那位老派将领同样脸色涨红。
此时，考核结束的哨音恰好响起。
红军虽然气势汹汹，开局便占据了优势，但场下这支蓝军小组在绝境中展现出的巧思和与常规战术截然不同的破坏力，给所有观礼者留下了深刻印象。
米迦这时才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刚才议论的方向，最终落在负责新兵培训的教官身上。
“那支蓝军小组，所有成员，考核评定上调一级。他们的战术思路，整理成详细报告，直接递交给我。”
他顿了顿，看向伯力，声音清晰地传开，“本轮新兵分配，各作战部队优先挑选。培训部根据此次考核数据，将有效战术整理成册，优化‘基石’训练大纲，我要在一周内要看新方案。”
他没有理会任何质疑，也没有与那个贵族雌虫争辩，只用最直接的虫事命令和资源倾斜，宣告了他的态度。那个贵族雌虫僵在原地，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离开考核训练场后，米迦独自去了军区疗养院。高级病房内，消毒水的气味早已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宁静。
齐宁的气色比前几日好了些，他靠坐在床头，左臂仍固定在医疗支架里，右手翻阅着一份纸质文件。
看到米迦进来，他放下文件，笑了笑：“外面吵吵嚷嚷的，听说你刚才在训练场，把某个靠着家族混日子的家伙吓得不轻。”
消息传得很快。米迦在床边的椅子坐下：“他只是说了很多虫心里想的话。”
“总有些固步自封的虫，不必理会。”齐宁轻哧，又问：“新兵考核出结果了吧？”
“嗯。有几个好苗子。”
“是你之前种下的种子，现在发芽了。”齐宁语气里有明显的欣慰。
简单寒暄了一会后，他忽然示意米迦靠近星图投影，伸出未受伤的右手，指向一个不太起眼，被标记为“引力紊流区”的星域。
“这里，传统模型认为无法进行大规模跃迁。但二十年前，我随你外祖父巡航时，遇到过一种特殊的星尘暴，能短暂抚平那里的紊流。”
齐宁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数据……在我私虫日志第三卷第十七条。以前不说，是说了也没用，那帮蠢货只会抱着过时的教科书。”
米迦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个公认的安全死角，在特定条件下，可能成为一条致命的捷径。
“您是想……”
“不是想，是告诉你。”齐宁打断他，目光深邃地看着米迦，“现在有你，还有顾沉那小子，这个漏洞，可以变成只对我们单向透明的陷阱。具体怎么用，是你的事了。”
这不是教导，是交付。将埋藏数十年的秘密和经验，连同守护军团的责任，一并交付。
齐宁靠回枕头，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投向窗外，仿佛能穿透厚重的墙壁，看到某个遥远的地方。
“等军团里这些事情稳定些，”他声音低沉了些，带着一种罕见的温和语调，“我打算离开，去……“青禾”长期休养。到时候就对外宣称，我病重的厉害。”
米迦微微一怔。
齐宁的视线没有收回，继续说着，像是随口安排，又像是斟酌已久：““青禾”环境简单，适合静养。你若是得空，也可以过来看看。”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里带上了混合着歉疚与心疼的涩意，“你雌父……他独自在那边，性子静，身体恢复的又慢，我……”
他的话语在这里微微顿住，似乎在寻找更恰当的词语，最终只是化作一声轻叹，融在了病房安静的空气里。
而就是这声叹息，像一枚细小的石子投入米迦的心湖。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那隐藏在平静话语下，某种更深层的东西。
不过齐宁很快收敛了这瞬间的流露。他目光转回，重新变得清晰坚定，落在米迦身上：“顾沉是个很特立独行的雄虫，有些事你可以听听他的意见。但最终，要信你自己。米迦，你早已不需要任何虫护着了。”
米迦喉头动了动，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还是只化作一个沉重而郑重的字：“是。”
他听懂了齐宁的托付与牵挂，心绪也因此更加波澜起伏。
与此同时，第四军团总部，核心机库。
这里的气氛与第一军团的训练场截然不同，更加冰冷，充斥着金属和机油的味道。
顾沉的巡视像是一场随机检验。他没有提前通知，轮椅径直驶入正在对一艘侦察舰进行改装升级的作业平台。
技术兵们显得有些慌乱，负责的苏提准将立刻上前。顾沉抬手制止了他的汇报，目光落在裸露的舰体线路和几个新加装的模块上。
“这个接口的屏蔽层为什么没有按照新标准覆盖？”他指向一个连接处，平和发问。
苏提一愣，仔细看去，额头瞬间冒汗：“公爵，这是第一批次的老部件，新标准部件还在调配……”
“拆掉。用备用料按新标准手工覆盖，完成后通知我复查。”顾沉没有动怒，但指令没有任何转圜余地，“我不希望任何一点技术疏漏，成为战场上的隐患。”
“是！立刻处理！”苏提大声应道，立刻指挥手下动手。
顾沉操控轮椅，在作业平台缓缓移动，所到之处，技术兵们无不屏息凝神。他没有再多说什么，但这种无声，又对细节的极致要求，比任何训话都更具压迫感。
常规巡视完必后，他停在一台被部分拆解的新型突击舰引擎前，两侧是等待了良久的技术军官制服和研究员。
“开始吧。”顾沉说。今日他来的重点任务不是巡视，是新技术实验。
一名微微紧张的年轻技术兵被选中，他在同伴的帮助下，戴上了一个布满传感节点的头盔。然后，他按照指示，将注意力集中到引擎旁的一个辅助能源调节单元上。
下一秒，旁边数据屏上，代表该单元响应速度的曲线猛地飙升，几乎是瞬间就达到了最优阈值，并且稳定地维持在那里。而在此之前，即便是最熟练的操作员，也需要数秒的调整和波动。
机库里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这不是魔术，是‘神经链接’系统的初步应用。”顾沉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平淡得像在介绍一件普通的工具，“它能将驾驶员或操作员的精神指令，更直接快速地传递给战舰或机甲。”
他操控轮椅，转向在场所有虫，目光平静地扫过每一张脸，其中也包括了几个被“请”来观礼，神色各异的军官。
“这套系统，会优先装备给‘魈影’突击舰队。”他顿了顿，语气没有什么起伏，“选拔标准，除了技术，更看重忠诚与敢于拥抱变革的决心。它能赋予使用者力量，也能……”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份未言的威慑，比任何明确的威胁都更具分量。
演示结束，虫群散去。多唯低声汇报：“公爵，按您的吩咐，观察名单上的那几个，反应很大。”
“记录下来。”顾沉漠不关心地应了一句，转而问道，“月华的情况？”
“生命体征稳定，精神域损伤在缓慢修复，但意识尚未清醒。医疗组用了您提供的新配方，效果显着。”
顾沉颔首，表示了解。
回到临时办公室，修斯已经等候在内，他递上一份报告：“公爵，按照您的意思，关于新型精神稳定剂可以大规模量产的消息，已经‘无意’透露给了雄保会的西奥多会长。他刚才发来通讯，希望能与您面谈，讨论……合作事宜。”
顾沉接过报告，快速浏览了一下关键数据。“告诉他，我近期会回帝都。”
“另外，”修斯补充，“给‘青禾’那位的特效药剂已经通过第一军团秘密渠道送达那边的医疗团队，附上了详细的使用说明和我们的临床数据。”
顾沉嗯了一声，表示知道。这时，他手边的加密通讯器亮起，是米迦发来的信息，关于“引力紊流区”的布防需求。
顾沉看完，直接接通了与“影”卫技术部门的线路：“目标坐标已发送。调拨三组‘潜行者’微型感应器，七十二小时内，完成隐蔽部署，接入第一军团指挥网络。”
下达完指令，他才给米迦回了两个字：【收到。】
第一军团，指挥官宿舍。
夜已深。米迦送走最后一位前来商议“基石”计划细节的部下，关上房门，才允许疲惫漫上眉梢。他解下外套，里面银灰色的军衬衣肩线依旧笔挺，却掩不住精神上的耗竭。
他走到窗边，望着港口外无垠的黑暗，下意识地想去触碰口袋里那支顾沉给的药剂，却摸了个空。
就在这时，身后的房门传来一声轻微的认证通过的滴答声，无声地向内滑开。
米迦骤然回头，身体本能地进入戒备状态，却在看清来虫时彻底愣住。
顾沉坐在轮椅上，停在门口，仿佛只是从隔壁房间过来。他穿着简单的深色便服，肩上似乎还沾染着一点从第四军团机库带来金属尘。
“雄主？”米迦眼底的疲惫瞬间被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取代，“您不是应该在第四军……”
“那边的事处理完了。”顾沉操控轮椅进入，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他的目光在米迦脸上停顿片刻，掠过那抹尚未消散的疲惫，“路过，顺便来看看你。”他说的轻描淡写，仿佛跨越星域只是一次短途旅行。
他来到米迦身边，很自然地伸出手，替他理了理因长时间佩戴通讯耳机而有些微乱的银发，“你这边看起来更麻烦一些。”
米迦感受着他指尖拂过发丝的触感，身体微微放松下来：“还好。只是刚开始，千头万绪。”
“嗯。”顾沉收回手，语气如常，“去休息吧。明天再看，那些文件也不会少。”
平淡的话语，却带着让虫安心的力量。米迦看着他，冰蓝色的眼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润，他低声应道：“好。”
也就在这一刻，顾沉放置在轮椅旁的光脑，屏幕微弱地闪动了一下，一条来自修斯的信息悄无声息地汇入数据流：
【目标已接触。恩裴·罗素于今日秘密返抵帝都，会面对象：皇室卫生署副署长，地点：蓝榭私虫俱乐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