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碧痕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船舱，穿透了无尽的时空乱流，再次与那冥冥之中的天道意志对视，“它怕我这个‘错误’，会感染整个系统，让所有的‘程序’，都拥有不听指令的自由意志！”
一番话，字字如金石，敲碎了逍遥舟内弥漫的死寂与绝望。
风辞酒先是一愣，随即那双总是带着三分痞气的桃花眼，迸发出惊人的亮光。他一拍大腿，像是想通了什么绝顶好玩的事情，哈哈大笑起来。
“我懂了！它是个死脑筋！一个只会按规矩办事的死脑一根筋，正好帮我们把大阵一起破坏了！”
他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刚才那个一击毁灭方圆数十里的神雷，不过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可笑着笑着，他的目光落在角落里气息奄奄的萧玦身上，笑声戛然而止。
船舱内的气氛，从破釜沉舟的豪情，瞬间又被拉回了残酷的现实。
天道之眼出现后，萧玦的道心竟然碎了。
对于一个剑客而言，这是比死亡更可怕的判决。
风辞酒脸上的笑意彻底收敛，他蹲下身，从那黑玉酒葫芦里倒出更多的碧绿色酒液，像是不要钱似的往萧玦嘴里灌。
萧玦依旧昏迷着，那张曾经丰神俊朗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死灰般的苍白。他眉心那道象征着道心破碎的裂痕，仿佛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即便在昏睡中，他的眉头也紧紧锁着，似乎正被无尽的噩梦纠缠。
“咳……咳咳……”
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打断了她的专注。
是萧玦。
他醒了过来，或者说，是被这剧烈的颠簸给震醒的。他挣扎着想要坐起，却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风辞酒灌给他的那些灵酒，也只能勉强吊住他一口气。
他的眼神涣散，空洞地望着船舱顶部，嘴里喃喃自语。
“没用的……为什么还要逃……”
“那一击……你们也看到了……天律宗……方圆数十里整个都没了……那就是天……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赢……”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柄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道心破碎，信念崩塌。
这位曾经惊才绝艳，敢于向上界不朽道统挥剑的昊天神子，此刻，被天道之眼震慑的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躯壳，走不出来的话，就算是废了。
风辞酒依旧死死盯着前方，牙关紧咬，额头上青筋暴起，显然已将逍斥舟催动到了极限。他没有回头，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闭嘴！老子这辈子，最烦听到的就是‘认命’两个字！”
萧玦仿佛没听到，只是自顾自地笑着，笑声嘶哑而悲凉。
“认命？呵呵……我曾以为，我的命，该由我手中的剑来定……可直到那今天，我才明白……在天道面前我们连挣扎都挣扎不了，挣扎，又有什么意义……”
“有。”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林碧痕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她的脸上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萧玦涣散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聚焦，他看向林碧痕，眼中满是茫然和不解。
林碧痕伸出自己的右手，将那条烙印着金色符文的手臂，展现在萧玦眼前。那符文此刻正与黑气纠缠，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
“它给了我这个，”林碧痕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别人的事，“它觉得，打上这个烙印，我就属于它了，就该被它掌控，被它抹除。”
她顿了顿，直视着萧玦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但我不喜欢。”
“我不喜欢被人当成替代品，不喜欢被人安排好的宿命，更不喜欢……有人不经我同意，就在我身上乱涂乱画。”
这番话，没有大道理，没有豪言壮语，甚至有些……幼稚。
可就是这简单到极点的“我不喜欢”，却像一道惊雷，劈进了萧玦死寂的心海。
他怔怔地看着林碧痕，看着她那双清澈却又深不见底的眼眸。
是啊……就是这么简单。
不喜欢，所以反抗。
需要千万个理由吗？
“你以前走的路，通向的是向天道摇尾乞怜的‘正途’，”林碧痕收回手臂，声音依旧没有波澜，“那条路，已经被堵死了。现在，你可以换一条路走。”
“一条……什么样的路？”萧玦下意识地问。
林碧痕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冷冽的弧度。
“一条把天，拉下来的路，跟你说我们跟天道打也不是第一次了，在下界，放逐洲，西洲，都有我们的辉煌战绩。”
话音落下的瞬间，逍遥舟猛地一顿，剧烈的颠簸骤然停止。
船身之外，那翻涌不休的黑色风暴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的、泛着灰败光芒的天空。
“撑住，老萧！等到了地方，我就是把整个魔州翻过来，也给你找一味能修补道心的药！”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墨渊依旧沉默地站在阴影里，覆盖全身的重甲看不出任何情绪，但那双紫色的眸子里，风暴正在汇聚。他的一只手，不知何时已经按在了船舱的壁板上，磅礴而禁忌的力量，正无声地涌入，加固着这艘在时空乱流中颠簸的小舟。
她走到萧玦身边，看了一眼他眉心那触目惊心的裂纹，然后抬起了自己的右臂。
那道被天谴神雷烙下的金色符文，像一条活着的毒蛇，盘踞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天道威压。
“逃，只是饮鸩止渴。只要这道‘天谴之痕’还在，我们就是黑夜里的火把，无论躲到哪里，都会被它找到。”
林碧痕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一个最冷静的猎人，在分析着猎物的习性。
“它想用最高权限格式化我，因为它在我身上留下了定位的后门。但反过来说……”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个后门，也是我反向追踪它的坐标！”
风辞酒猛地抬头，眼中精光一闪。
“你的意思是……”
“以毒攻毒。”林碧痕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哪里的‘差评’最多，哪里的怨气最重，哪里就是天道法则最混乱、监视最薄弱的地方。”
“那里，就是我们的主场。”
怨气！
风辞酒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一幅地图，无数被正道仙门标记为“邪魔外道”、“污秽之地”的区域在脑中一一掠过。
最后，他的手指在虚空中点向了一个方向。
“魔洲，无尽魔域。”
他吐出这两个字，神情变得有些古怪，“一个被上界彻底放弃，连天道都懒得看一眼的垃圾场。那里是流放者的天堂，是疯子的乐园，正道、魔教、妖族、散修……所有不容于世的家伙都挤在那儿，每天产生的怨气，估计能把天都熏黑了。”
“就去那里。”林碧痕没有任何犹豫。
混乱，才是最好的掩护。
怨气，是她最上乘的补品。
她需要力量，需要时间来解析手臂上的“天谴之痕”，更需要一个地方，来治好萧玦。
“另外……”林碧痕的目光扫过船舱，这里只有他们几人，“我们得找到其他人。”
当她提到“其他人”时，视线在虚空中微微停顿了一下。
那个总是背着一根烧火棍，满身煞气，眼神却比谁都孤独的男人。
那个永远一袭白衣，手持天琊，清冷如月，却愿意为他拔剑向同门的女子。
鬼厉，陆雪琪，凤舞，灵犀。
在那场惊天动地的逃亡中，他们失散了。
风辞酒看出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那是超越了单纯战友情谊的某种牵绊。他没有多问，只是灌了一口酒，咧嘴一笑。
“人多才热闹嘛！放心，只要他们还在这个破笼子里，我风辞酒就有办法把他们挖出来！”
他话音刚落，逍遥舟猛地一震，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
船舱外，原本混乱翻涌的时空乱流，忽然变得漆黑一片，一种粘稠、阴冷、充满了腐朽与怨毒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
风辞酒的表情严肃起来，“前面就是魔州的界域‘黑风海’，穿过这里，天道之眼就很难再锁定我们。坐稳了！”
逍遥舟如同一叶扁舟，一头扎进了这片比深渊更黑暗的海洋。
舟内，众人屏息凝神。
萧玦又昏迷过去，他紧皱的眉头，似乎在风辞酒那句“给你找药”的承诺下，又似乎因为是林碧痕的辉煌战绩舒展了一丝。
墨渊站得笔直，如同一根定海神针，周身散发出的深渊气息与外界的怨气隐隐共鸣，形成了一道独特的屏障。
苏轻言在计算着安全的路线。
林碧痕则闭上了眼，她右臂上的天谴之痕，在进入黑风海的瞬间，竟不再那么滚烫灼人，反而透出一丝……贪婪的意味。
它在吸收外界的怨气！
林碧痕心头一动，非但没有压制，反而主动引导着这股力量，在体内缓缓流转。
这天道留下的“毒”，或许，也能成为她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