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辞酒的脸，一瞬间血色尽褪，变得比他洗得发白的衣服还白。
燕如玉的呼吸，陡然粗重如风箱，紧握长枪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指节嘎吱作响。
这已经不是战斗，甚至不是战争。这是蝼蚁被宣告，整个天地就是它们的囚笼，而它们刚刚的挣扎，只是惊动了看守。这是被整个世界围剿的，彻骨的绝望。
“所以，我们连逃的地方都没有了？”林碧痕的声音依旧平静，仿佛在问今晚的月色如何。
“不。”苏轻言看着她，那双温婉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一种近乎疯狂的自信，那是智者在绝境中窥见唯一生门的亢奋，“闭关研究这么久，总算学有所成。我不是来宣告末日的，我是来给你们指一条生路，也是……我们唯一的破局之法！”
她羽扇轻点，光影地图之上，三十六个血色红点中，有一处位于整个阵法最中央的节点，忽然绽放出吞噬一切的璀璨光芒！
“三十六座祭坛，名为‘囚天’，看似平等，实则有一座绝对的主阵，其余三十五座皆为拱卫它的辅阵！你们毁掉的，只是一座微不足道的辅阵。”
“所有的辅阵，都会将力量源源不断地汇聚到这座主阵，再由主阵统一献祭。而这座主阵，被昊天神殿傲慢地称为‘昊天之心’，它才是整个‘囚天大阵’跳动的法则心脏！”
“现在，因为你们毁掉了一座辅阵，大阵出现了千载难逢的能量失衡。主阵为了维持稳定，必然会超负荷运转，强行抽取其他辅阵的力量。这会让它最核心的阵眼，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般暴露出来！这是它最强的时刻，也是……它唯一的破绽！”
苏轻言收起羽扇，目光灼灼地看着林碧痕，语气也变得急促而有力。
“我们没有时间去一座座拔除祭坛了！唯一的办法，就是趁着这个空当，趁着所有敌人都在朝我们包围而来的路上，我们反其道而行，集结所有的力量，如同一柄尖刀，直捣黄龙，一举摧毁‘昊天之心’！”
“一旦主阵被毁，整个‘囚天大阵’就会彻底瘫痪。虽然日后还能重建，但却能为我们争取到最宝贵的喘息之机！”
整个石窟，死寂到能听到岩壁上水珠滴落的声音。
这是一个疯狂到极致的计划。在被全世界的猎犬追杀时，不去逃跑，反而要去攻击猎人的心脏？
风辞酒第一个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开口：“师妹，你……你确定这不是让我们去集体投胎？那主阵的防御，恐怕能把咱们的骨头渣子都磨成粉……”
“所以我才说，集结我们所有的力量。”苏轻言看向他，“师兄，你的任务，是利用你的阵法造诣，在大阵外围制造混乱，像个无赖一样，干扰辅阵对主阵的能量输送，能拖一息，是一息！”
她又看向燕如玉和墨渊：“你们二位，负责清理一切试图靠近主阵的看守者，用你们的枪和身体，铸成最外围的防线，一只苍蝇都不能放进来！”
接着，她看向萧玦：“萧神子，你的‘问心’剑意，虽然神剑已断，但道心尚存。主阵的核心必然有能碾碎神魂的冲击和法则污染，我们需要你的剑意，如同一盏明灯，守护住我们的心神，不被那亿万生灵的怨念和所谓的神性所侵蚀！”
最后，她的目光，牢牢地锁在林碧痕身上，那眼神里带上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狂热与崇拜。
“而你，碧痕。”
“你是整个计划最核心，也是唯一的一环！你需要站在阵眼之上，直面整个大阵狂暴的法则反噬。然后，用你刚刚那种力量，那条能够打碎神罚通道的弑天锁链，对整个献祭法则的核心，写上一份……最彻底、最恶毒、永不磨灭的‘差评’！”
“以法则，对抗法则！”
“这是一场豪赌，”苏轻言环视众人，声音陡然转冷，“一旦失败，我们所有人，都会在瞬间被‘昊天之心’吸干神魂血肉，连轮回的机会都不会有，化为它最肥美的祭品，永世被其奴役。”
“那么，各位的决定呢？”
苏轻言问完，静静地看着众人。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热血沸腾的动员。有的，只是选择。
是坐以待毙，被无穷无尽的敌人淹没成尘埃。还是……把所有人的性命和灵魂都押上赌桌，去赌那一线生机？
“呵。”一声充满了暴戾与兴奋的轻笑，打破了沉寂。
是燕如玉。
她将血色长枪重重往地上一顿，枪尖嗡鸣，战意冲天：“老娘早就看这帮藏头露尾的孙子不爽了！能跟昊天神殿掰掰手腕，死也值了！我干了！”
墨渊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向前踏出一步，那覆盖全身的沉重魔甲发出“嘎吱”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仿佛一尊重达万钧的魔山在宣告，它将碾碎一切来犯之敌。
风辞酒一脸肉疼地掏出自己所有的阵法豆子，宝贝似的捧在手里，哭丧着脸：“我的家底啊……我攒了三十年才攒了这么点……罢了罢了，谁让我是个乐于助人的好人呢！师妹，说好了，回头你得请我喝一百年的好酒！”
他嘴上哀嚎，那双桃花眼里却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如刀锋般的精芒，已在飞速推演着破阵的无数可能。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萧玦和林碧痕身上。
萧玦缓缓抬起头，他看着手中布满裂痕的断剑，那曾是他所有荣耀与信仰的寄托。现在，它碎了，他的道心也碎了。
可是在这片废墟之上，在这些被世道不容的“异类”身旁，他却看到了另一种可能。他看向林碧痕，这个女人的出现，将他过去所信奉的一切都碾得粉碎，却又给了他一个重建的理由。
“我的道，是守护。”他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仿佛是在对过去的自己宣判，“过去，我守护的是高高在上的神殿秩序。现在，我想试试，守护……人。”
他答应了。
林碧痕环视一圈。
这刚刚认识不久，之前甚至还彼此提防的“同伴”，此刻，却愿意将性命与灵魂，都交到她的手上。
她的心中，某种自诞生以来就模糊不清的情感，在这一刻似乎找到了形状。那不是感动，而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她因“怨”而生，此刻却因“信”而聚。无数个体的“意难平”汇聚成了她，如今，这些鲜活的“意难平”选择站在了她的身后。
她忽然笑了，那笑容，在昏暗的石窟中，竟比那漫天飘落的功德金光还要璀璨夺目。
“砸一个祭坛是砸，砸三十六个也是砸。”
她看向众人，最终目光落在苏轻言投射出的地图上，落在那颗最亮、最嚣张的主阵核心上，语气轻松得像是要去赴一场宴会。
“那好，省得一个个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