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衡房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齐衡躺在床榻上,面色灰败,唇边还残留着一丝未擦净的血迹,眼神空洞地望着帐顶,仿佛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平宁郡主在一旁默默垂泪,齐国公则是愁容满面,唉声叹气。
顾廷烨与曹玉成联袂前来探望,见到好友这般模样,都是心中一沉。
顾廷烨性情刚烈,见状怒火中烧,压低声音却难掩愤慨,说到:“元若!何至于此!那邕王欺人太甚!大不了一拍两散!他还能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屠戮国公府不成?你若不愿,谁也不能逼你!我顾廷烨第一个不答应!” 他恨不得立刻提剑去找邕王理论。
齐衡闻言,眼珠微微转动,看向顾廷烨,露出一丝惨淡至极的苦笑,声音微弱,“顾二叔……好意心领……但……没那么简单……”
曹玉成比顾廷烨更为细心,他注意到齐衡在说“没那么简单”时,眼神中闪过的那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和绝望,不仅仅是针对婚事,似乎还隐藏着更深的东西。他按住冲动的顾廷烨,坐到床边,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关切问到:“元若,你莫不是还有什么不能言的?邕王……究竟还做了什么?让你恐惧至此?”
齐衡闭上眼,泪水从眼角滑落,浑身微微颤抖,却咬紧牙关不肯再说。
曹玉成心中疑窦更深,他目光扫过房间,最终落在书案上——那里似乎被匆忙收拾过,但砚台旁,隐约能看到一点不正常的暗红色污渍,像是……血迹?而且,齐衡的绝望,更像是一种被人捏住了致命把柄、无法挣脱的窒息感,远不止是逼婚那么简单。
曹玉成声音放得更缓,却带着一种穿透力说道:“元若,可是与……秋闱有关?”
这句话如同惊雷,劈中了齐衡。他猛地睁开眼,惊恐地看向曹玉成,嘴唇哆嗦着,最终还是在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面前,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示意父母和顾廷烨暂且回避。
当房间内只剩下他们二人时,齐衡用尽全身力气,颤抖着将邕王送来考题答案以及那句“备发丧”的威胁,断断续续地说了出来。
齐衡泣不成声,“他……他这是要逼我舞弊!逼我欺君!这是诛九族的大罪啊!不用是死,用了……更是生不如死!玉成兄,我……我已无路可走了……”
曹玉成听完,饶是他素来沉稳,此刻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背后瞬间沁出一层冷汗!邕王此举,实在是太毒太绝了!这已经完全超出了党争的底线,这是将齐衡和齐家往死路上逼!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握住齐衡冰冷的手,沉声道:“元若,撑住!天无绝人之路!此事……此事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你且宽心,无论如何,保住性命,保住齐国公府才是第一要务!其他的,容我想想办法!”
他又安慰了齐衡几句,叮嘱他无论如何先保重身体,然后便起身匆匆告辞。顾廷烨虽不知具体,但见曹玉成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也知道事情大了,没有多问,一同告辞。
离开齐国公府,顾廷烨忍不住问道:“玉成,到底何事?”
曹玉成面色阴沉,将顾廷烨拉到无人处,低声将事情简要说了一遍。
顾廷烨勃然变色,怒发冲冠,急声说道:“邕王贼子!安敢如此!这是动摇国本!玉成,我们这就去面圣,揭发此事!”
曹玉成一把拉住他,眼神锐利,着急说道:“不可!先冷静!”
顾廷烨随即问道:“为何不可?难道眼睁睁看着元若被逼死?看着科举沦为儿戏?”
曹玉成语气急速而低沉,说道:“你我现在去面圣,如何说?说邕王泄露考题逼迫齐衡?证据呢?仅凭元若一面之词?还是那封没有署名的威胁信?到时邕王反咬一口,说齐衡自己舞弊不成,攀诬亲王,齐家,才是真的死无葬身之地!纵使官家相信,在没有任何实证的情况下,他会为了一个齐衡,立刻废掉一个势大的宗亲王爷吗,难道你以为官家就不想处置他么?”
顾廷烨愣住了,他虽热血,却不傻,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凶险。
曹玉成眉头紧锁,在夜色中来回踱步,说道:“更何况,一旦揭发,无论成败,对于齐家来说,立刻就是灭顶之灾!”
他停下脚步,看着皇宫方向,脸上充满了挣扎与无奈,说道:“立刻面圣,是莽撞,是拉着齐家一起死。可若不说……就是眼睁睁看着邕王得逞,看着元若被彻底毁掉,你我还是先回去好好想想再说吧。”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考题事关科举成败,更关乎于国家取士,其重要性不言而喻,考题都能泄露,考题泄露的消息自然也能泄露。
在官家新赐下的府邸书房里,烛光摇曳,映照着赵宗全父子凝重的面孔。一名身着夜行衣、风尘仆仆的男子刚刚禀报完考题泄露的惊天秘密,此刻正屏息垂首,等待指令。
赵策英听完,霍然起身,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怒与焦急,说道:“父亲!邕王竟敢如此胆大包天,私泄考题,操纵科举!此乃动摇国本之重罪!我们应立即禀报官家,揭发他的罪行!”
他仿佛已经看到借此机会将邕王一举扳倒的光明前景,语气急促:“此时人证在此,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然而,赵宗全却端坐如山,脸上没有丝毫赵策英预想中的激动或愤怒,反而异常的平静,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笑意。他抬手,示意儿子稍安勿躁。
赵宗全声音沉稳,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说道:“策英,遇事要沉住气。现在去禀报官家?然后呢?”
他缓缓站起身,踱步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在凝视着汴京城中即将到来的风暴,继续说道:“现在去说,邕王大可以矢口否认,说他全然不知,是一些人胆大妄为,甚至找个替罪羊出来顶罪!官家即便震怒,最多也就是惩处几个‘办事不力’的属下,伤不到邕王的根本。他依旧是最有实力的储君候选人之一。”
赵宗全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儿子和那名信使,说道:“我们要做的,不是在他刚撒网的时候就嚷嚷,而是要等他……把网撒下去,把鱼都捞上来,甚至快要煮成鱼羹的时候,再猛地将他的锅掀翻!”
他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一字一句地吐出自己的计划,说道:“让潜伏的官员,不动声色,秘密收集证据。哪些人拿到了考题?答案是如何传递的?经手人是谁?邕王府与哪些考生、哪些官员有过异常接触?所有这些,都要摸清楚,形成铁证!但要切记,绝不能打草惊蛇!”
“然后,我们按兵不动,静待秋闱结束。” 他脸上露出一丝残酷的笑意,“待到张榜之日,当那些靠着舞弊金榜题名的‘才子’们弹冠相庆,当邕王志得意满,以为通过此举网罗了大批‘门生’,势力大涨之时——”
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地说道:“便是我们出手之时!届时,将所有证据,通过可靠的渠道,一举引爆!让它在朝堂、在士林、在民间瞬间发酵!你可以想象,到时候会是何等景象?”
他自问自答,声音带着一种煽动性的力量继续说道:“舆情滔天! 天下寒窗苦读的学子会如何愤怒?清流官员会如何激愤?所有被邕王打压的势力会如何群起攻之?届时,根本不需要我们再多做什么,汹涌的民意和朝议,自会形成一把最锋利的刀!”
最后,赵宗全掷地有声说道:“而那时,官家面对的,将不再是一个简单的舞弊嫌疑,而是一个为了私利不惜践踏国朝根本、引发天下士子共愤的逆贼!在如此滔天舆情面前,在确凿的铁证面前,邕王,将永无翻身之地!”
赵策英听得心潮澎湃,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波澜壮阔的一幕。他这才明白,父亲的谋划远比简单的揭发要深远得多!这不仅是要打倒对手,更是要借此机会,让自己以“揭露丑恶、维护科举公正”的英雄姿态,赢得士林之心,官家之信,从而在储位之争中,获取无可比拟的道德制高点和政治声望!
赵策英心悦诚服,深深一拜,“父亲深谋远虑,儿臣不及!就依父亲之计!”
赵宗全点了点头,对那名信使肃然道:“你也听到了。回去告诉你家主人,小心行事,收集铁证,静待时机。功成之日,本王绝不亏待!”
信使领命,悄然消失在夜色中。
赵宗全负手而立,心中冷然。邕王自作聪明,却不知他这自认为掌控一切的操作,正在为自己挖掘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而他赵宗全,将亲手点燃那根导火索,并将自己置于力挽狂澜、匡扶正义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