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红色的天空下,黑色龟裂的大地与紫色水晶枯林构成一幅诡异而静止的画卷。唯有偶尔从远方传来的、空间进一步崩塌的沉闷轰鸣,提醒着此地并非久留之所。
凌九霄盘腿坐在地上,面前生着一小堆用枯枝点燃的篝火——燃料来自那些扭曲的紫色水晶树,燃烧时发出噼啪的轻响,窜起幽蓝色的火苗。他手里拿着根削尖的树枝,上面串着两条刚从附近一条尚未完全干涸的、散发着微弱灵气的水洼里捞上来的银白色小鱼。
那对玉核桃被他暂时放在身边的地上,他一边漫不经心地翻烤着鱼,一边咔啦咔啦地盘着它们,竖瞳盯着跳跃的火苗,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白墨依旧靠坐在那棵水晶树下,闭目调息。他胸前的伤口在凌九霄的妖力持续滋养下,已经不再渗血,黑气也消散殆尽,只剩下一道粉色的新肉痕,愈合速度惊人。他的脸色恢复了些许血色,呼吸也变得绵长平稳。
空气中弥漫着烤鱼的淡淡焦香,混合着水晶燃烧的奇异冷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凌九霄身上那混合了茶香与火燎味的独特气息。
【这破地方,连条像样的河都没有,鱼都带着股空间裂缝的霉味儿……啧,亏了亏了,老子堂堂九幽凰,居然沦落到在这里烤鱼……】
他偷偷瞥了一眼白墨。
【这石头倒是沉得住气,伤好得差不多了吧?也不说声谢谢……虽然老子也不是图他那句谢谢……但好歹表示表示啊!比如把那对核桃直接送给老子当谢礼什么的……】
他越想越觉得有理,盘核桃的速度不自觉地加快了些。
【不过……他刚才说功德点都用来找我了?三百年……那得是多少钱……妈的,这么一想,好像还是老子欠他的?不行不行,一码归一码,救命之恩是现世的,他找我是前世的债,不能混为一谈……】
他脑子里两个小人正在激烈打架,手上的鱼差点烤糊。
“焦了。”
清淡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凌九霄一跳。
他猛地回神,发现白墨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静静地看着他……手里的烤鱼。
凌九霄手忙脚乱地把鱼从火堆上移开,嘴硬道:“谁、谁说的?这叫火候正好!外焦里嫩懂不懂?”他低头看了看确实有点发黑的鱼皮,底气不足地补充,“……大不了焦的地方算你便宜点。”
白墨没接他的话,只是目光扫过那对被他盘得越发油亮的玉核桃,又落回他脸上,墨色的眸子在幽蓝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深邃。
“此地灵气稀薄且紊乱,不宜久留。”白墨开口道,“需尽快找到稳定节点离开。”
“废话,这还用你说?”凌九霄把稍微好点的那条鱼递过去,“喏,先垫垫肚子,别没被敌人打死先饿死了,那才叫亏到姥姥家。”
白墨看着递到面前的、卖相实在算不上好的烤鱼,微微怔了一下。他并没有进食的需求,但看着凌九霄那副“你敢不吃试试”的别扭表情,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他吃东西的动作极其斯文,慢条斯理,仿佛在完成某种仪式,与凌九霄之前想象中判官吞噬鬼魂的凶残画面相去甚远。
凌九霄自己咬了一口另一条烤得更黑的鱼,嚼了两下,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妈的,真难吃。”他嫌弃地丢掉鱼,拍了拍手,看向白墨,“喂,石头,你说……咱们之前打架那配合,是不是还挺牛逼的?”
白墨细嚼慢咽地吞下一小块鱼肉,才抬眼看他,客观评价:“效率比预期高百分之二十三。你的应变能力,超出数据库记载。”
“数据库?”凌九霄挑眉,“你还给我建了档案?”
“嗯。”白墨坦然承认,“行为模式分析,战力评估,情绪波动曲线……都有记录。”
凌九霄:“……”他突然有种被扒光了放在显微镜下研究的感觉,后背有点发凉。“你他妈……真是个变态。”
白墨似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反而补充道:“数据更新至你妖化之后。新增变量过多,模型需要重构。”
凌九霄看着他一本正经讨论“模型重构”的样子,简直哭笑不得。他挪了挪位置,凑近了些,胳膊肘撞了一下白墨没受伤的那边肩膀,压低声音,带着点戏谑和探究:“哎,我说,你算计了三百年,连老子喜欢吃什么、什么时候会炸毛都算进去了吧?那你怎么没算到……老子恢复记忆后会恨不得宰了你?”
白墨拿着烤鱼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他沉默了片刻,将剩下的鱼仔细地用干净的叶子包好,放在一旁。然后,他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凌九霄,两人的呼吸在幽蓝的火光中几乎交融。
“算到了。”白墨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投入凌九霄的心湖,“概率,百分之九十七点四。”
凌九霄愣住了。
白墨继续看着他,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苍凉:“我计算过所有可能性。你恨我,是最优解,也是最可能发生的结局。”
“那你还……”凌九霄喉头发紧,后面的话问不出口。
【你还来找我?还跟我说那些话?还……把功德点都耗光?】
“因为……”白墨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地面上划动着,没有勾勒符文,只是些杂乱的线条,“即使只有百分之二点六的概率……我也想知道。”
他的目光落在凌九霄脸上,带着一种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专注,仿佛要透过他那双妖异的竖瞳,看到灵魂最深处。
“想知道,如果重来一次,如果我不再是那个必须遵从规则的清虚祖师,你……还会不会选择靠近我?”
凌九霄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胀痛,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
他看着白墨,这个算计了三百年的“疯子”,这个连告白都像在做概率分析的“呆子”。他所有的怨恨,在这一刻,仿佛都找到了一个荒谬的出口。
他不是不在乎,他是太在乎了,在乎到用三百年时间,去赌一个不到百分之三的渺茫希望。
凌九霄猛地别开脸,感觉眼眶有点发热。他胡乱地抓起地上的玉核桃,用力地盘着,咔啦咔啦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响亮,像是在掩饰他失控的心跳。
“蠢死了……”他低声骂了一句,不知道是在骂白墨,还是在骂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转回头,恶狠狠地瞪着白墨:“听着,石头!老子现在还是很火大!三百年的账,没这么容易完!”
白墨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凌九霄凑近他,鼻尖几乎相抵,竖瞳里闪烁着凶狠又明亮的光:“但是,看在你这么蠢、又这么穷、还差点把自己作死的份上……”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老子允许你,用剩下的所有时间,慢慢还!”
这不是原谅。
这是另一种形式的捆绑。是债主对负债人的宣告,是猎人对猎物的圈禁,也是……一只骄傲的凰,对自己失而复得的、笨拙的伴侣,最别扭的认可。
白墨的瞳孔微微放大。他看着凌九霄近在咫尺的、带着霸道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的脸,看着他眼中那不容错辨的、尽管裹挟着怒火却依旧炽热的温度。
三百年冰冷的计算,三百年的孤寂等待,在这一刻,似乎终于得到了回应。
哪怕这个回应,依旧带着刺。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不是去碰凌九霄的脸,而是轻轻覆在了他用力盘着核桃的手背上。
微凉的指尖,触及温热的皮肤。
凌九霄盘核桃的动作猛地停住。
白墨的手很稳,声音也很稳,却带着一种重若千钧的承诺:
“好。”
幽蓝色的火苗跳跃着,将两人靠得极近的身影投在龟裂的土地上,仿佛融为一体。
远处,空间崩塌的轰鸣声再次隐隐传来,预示着短暂的安宁即将结束。
但这一刻,在这片凝固的黄昏里,某些冰封的东西,正在悄然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