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洞穴内仿佛失去了流速,只有悬浮符文微弱的光芒如同心跳般明灭,标记着时间的流逝。凌九霄维持着那个别扭的姿势,感觉自己的魂体都快和冰冷的石壁融为一体了,半边身子麻木得几乎失去知觉,右肩胛的“归墟”伤口更是像有无数细小的冰针在持续扎刺。
但他没动。
怀里的人呼吸虽然微弱,却逐渐变得平稳悠长,周身的规则之力也不再狂暴,只是如同疲惫的潮水般温顺地流转着。那缕属于九幽凰的微弱暖意,似乎真的在他冰冷的规则核心中,开辟出了一小片奇异的、相对稳定的绿洲。
不知过了多久,白墨的睫毛再次颤动,这一次,他睁开眼时,眸中的迷茫与水雾已褪去大半,恢复了往日的清明,只是那清明之下,是难以掩饰的疲惫,以及一丝……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
他发现自己仍被凌九霄以一种保护性的姿态圈在怀里,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他试图起身,动作却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笨拙。
“啧,别乱动!”凌九霄立刻收紧手臂,语气依旧恶劣,像是在训斥不听话的伤员,“刚捡回半条命就嘚瑟?老实待着!”
白墨的动作顿住了。他抬起眼,看向凌九霄近在咫尺的脸。两人距离极近,呼吸几乎交融。他能清晰地看到凌九霄眼底的血丝,看到他额角未干的虚汗,看到他强撑着的、故作凶狠的表情下,那无法完全掩饰的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
他没有再挣扎,只是微微偏开了视线,声音低哑地开口,带着一丝试探:“你……都看到了?”
凌九霄的心猛地一跳。他知道白墨问的是什么——那场跨越三百年的血色记忆,那份隐藏在冰冷“背叛”下的绝望救赎。
他沉默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哼了一声,用一种算旧账的语气说道:“看到什么?看到某个笨蛋祖师为了点破规则,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差点连轮回的机会都搭进去?看到某个判官大人表面上一本正经,背地里尽干些亏本到姥姥家的买卖?”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盯住白墨:“喂,我说,你当年是不是脑子被门夹了?那种情况下还敢用心头血和逆转规则?你知不知道一个弄不好,你自己就先魂飞魄散了?这投资风险也太高了!回报率根本不成正比!”
白墨被他这番用“商业逻辑”包装的质问弄得怔了一下。他看着凌九霄那双因为激动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里面没有他预想中的恨意滔天,只有一种……让他心头莫名发紧的、混合着后怕、愤怒和……心疼的情绪。
他垂下眼眸,视线落在自己掌心那焦黑的烙印上,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声音更低了:“……当时,别无他法。”
“别无他法?”凌九霄拔高了声音,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你就不能想点别的招?比如假装失手?或者干脆带着他跑路?三界那么大,找个地方躲起来很难吗?非得演那么一出‘大义灭亲’的苦情戏?你知不知道……”他声音突然哽了一下,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你知不知道,他当时……有多恨你?”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其艰难。那是属于前世霁焰的、刻骨铭心的痛,此刻依旧残留在他的灵魂深处。
白墨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这句话刺中了最深的痛处。他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脆弱的阴影,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许久,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我知道。”
我知道他会恨我。
我知道那是唯一能让他有一线生机的方法。
我知道……那之后,我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煎熬。
这三句未曾说出口的话,沉重地弥漫在两人之间狭小的空间里。
凌九霄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那点兴师问罪的劲儿,像被戳破的气球,一下子泄了个干净。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虽然魂体抓头发有点怪异):“……算了,陈年老账,翻起来也没意思。反正现在你也这副德行,老子也半死不活,咱们算是扯平了……暂时扯平!”
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打破这沉重的气氛,却显得有点生硬。
白墨缓缓睁开眼,看向他,眸色深沉:“不,未曾扯平。”
凌九霄挑眉:“嗯?你还想怎么算?”
白墨的目光落在他右肩胛那依旧散发着不详气息的伤口上,又扫过他虚弱的魂体,最后重新对上他的眼睛,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势:“我欠你的,远未还清。而你,”他顿了顿,指尖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乎想触碰凌九霄肩胛的伤口,却又克制地停住,“此次为我所累,伤势加重,是我之过。这份‘新债’,亦需偿还。”
凌九霄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清算”搞得有点懵,随即气笑了:“哟呵?判官大人这是要主动还债了?怎么,不怕破产了?”
“资产重组。”白墨面不改色地吐出四个字,配上他那张清冷禁欲的脸,有种奇异的反差感,“你我如今,利益深度绑定。确保你的‘资产’安全与增值,是维护我方‘投资’回报的必要手段。”
凌九霄:“……”他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这木头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词?!还说得一套一套的!
角落里的阿元已经彻底放弃思考,默默捂住了耳朵。他觉得自己再听下去,可能对“判官”和“债务”这两个词的认知都会彻底崩塌。
“行!你狠!”凌九霄磨了磨牙,决定不在口舌上跟这块突然开窍的木头争锋,“那你说,现在怎么办?咱们俩伤残人士,窝在这破洞里,外面还有个想灭世的疯子徒弟和个想吃‘燃料’的破天道等着,这‘公司’眼看就要破产清算了!”
白墨沉吟片刻,目光扫过洞穴内依旧闪烁的符文,又感受了一下自身勉强稳定下来的状态,缓缓道:“当务之急,是恢复。此地不宜久留,需寻一处更安全、能量更充沛之所,进行深度修复。”
“说得轻巧!”凌九霄撇嘴,“上哪儿找这种好地方?地府都被你那好徒弟渗透成筛子了,人间也不安全,天界……呵,估计正张着嘴等我们自投罗网呢!”
白墨的指尖在空中极其缓慢地勾勒出一个残缺的、带着古老气息的符文虚影,那符文闪烁着微弱的银光,似乎与某种遥远的存在产生了极其细微的共鸣。
“有一处,”他声音低沉,“乃我当年……私下构筑的一处‘安全屋’,位于三界规则缝隙之间,能量源于混沌,自成循环,应可规避大部分探查。只是……”
“只是什么?”凌九霄追问。
“进入需特定信物,且内部规则……与我等现今状态,或有冲突,需谨慎适应。”白墨看向凌九霄,眼神带着询问,“风险,存在。”
凌九霄与他对视,看着那双恢复了冷静与睿智的眸子,里面不再有之前的失控与脆弱,只有一种历经磨难后沉淀下来的、更加坚定的力量。他忽然咧开嘴,扯出一个带着点痞气的笑容:
“风险?老子这辈子……加上上辈子,干的全是风险投资!怕个球!总比待在这里等着被回收强!”
他挣扎着,想要凭借自己的力量站起来,却因为虚弱和麻木,身体晃了晃。
一只冰凉却稳定的手,及时伸了过来,扶住了他的手臂。
是白墨。他不知道何时已经调整好了状态,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站姿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挺拔,周身紊乱的规则之力也被强行收敛,只是眼底深处那抹疲惫,依旧无法完全掩盖。
“小心。”他低声说,语气是惯常的平淡,扶着凌九霄的手却稳如磐石。
凌九霄借着他的力道站稳,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带着冷冽墨香的支撑,心里那点因为虚弱而产生的烦躁奇异地平复了些。他哼了一声,嘴上却不饶人:“用不着你扶!老子自己能行!”
话虽如此,他却没有甩开白墨的手。
白墨也没有松开。他只是微微侧身,对角落里还在装鹌鹑的阿元吩咐道:“阿元,清理痕迹,准备转移。”
“是!判官大人!”阿元如蒙大赦,立刻跳起来开始干活。
凌九霄看着白墨有条不紊地开始用残存的力量加固洞穴入口,勾勒临时的传送坐标,那专注而冷静的侧脸,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执掌规则、算无遗策的判官。
但凌九霄知道,不一样了。
那层包裹着他的、坚不可摧的冰壳,已经出现了裂痕。而他自己心里那本关于前世今生的糊涂账,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他现在只想赶紧把这身伤养好,然后……跟这块木头,还有那个疯子徒弟,以及那个该死的天道,好好算一算现在的总账!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怀里,那里原本该有一对油光水亮的核桃。
“喂,木头,”他忽然开口,“等这事了了,记得赔我对新的核桃。”
白墨勾勒符文的手指微微一顿,没有回头,只是极轻地应了一声:
“嗯。”
声音消散在洞穴微凉的空气中,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未完待续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