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没有真正的天空,但在孽镜台旧址,破碎的镜面构成了一个扭曲、倒置的天穹。
这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废墟。无数大小不一、边缘锋利的镜面碎片悬浮在空中,铺陈在地面,有的如山峰般巍峨,有的如尘埃般细微。每一块碎片都幽幽地反射着来自忘川的黯淡光芒,以及闯入者自身的影像——但那影像并非简单的倒影,它扭曲、放大、甚至映照出内心最深处的恐惧、愧疚与执念。
空间在这里是错乱的。前一步可能还踩在坚实的镜面上,下一步就可能坠入一个由无数个“自我”凝视着的无底深渊。时间也失去了线性,过去犯下的错误可能在镜中不断重演,未来的恐惧可能提前降临。
“这地方……真是够劲儿。”凌九霄踩在一块相对平稳的巨大镜面上,低头就能看见镜中那个面色苍白、眼神却带着狠厉的自己,以及……他身边那个影像模糊、却被无数规则锁链缠绕的白墨。
他啧了一声,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盘核桃的速度快得几乎要冒烟。【这鬼地方待久了,不打折也得疯!维修费绝对是天价!】
白墨站在他身侧,目光扫过周围光怪陆离的景象,指尖无意识地在空中勾勒,一个稳定的银色符文在他脚下悄然展开,如同锚点,定住了他们周围一小片空间的规则。
“根据能量残留追踪,”白墨开口,声音在破碎的镜面间产生细微的回响,显得有些空灵,“玄冥教最后的踪迹,指向此地核心。”
阿元抱着自己的操作屏,瑟瑟发抖地跟在后面,屏幕上的扫描波纹乱成一团:“老、老大,判官大人,这里的信号太乱了!而且……这些镜子老是让我看见我因为工作失误被扣光奖金的画面!太可怕了!”
凌九霄没好气地拍了他后脑勺一下:“有点出息!不就是点奖金吗?等这事完了,老子带你赚大钱!”
【前提是咱们还有命花。】他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
越往深处走,镜象越是诡异。凌九霄不时看到镜中的自己变成了前世那翱翔九天、最终却被万箭穿心的九幽凰;而白墨的镜象,则反复上演着他在判官殿落下朱笔,以及后来偷偷拯救他残魂的矛盾画面。
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沉默在彼此间蔓延。之前那“同生共死”的誓言带来的悸动,在这直面过去伤疤的环境下,变得有些沉重。
“喂,”凌九霄突然停下脚步,没看白墨,声音有些硬邦邦的,“你说……当年你救我,是算计好的?也是为了……平衡?或者投资?”他试图用自己熟悉的“商业逻辑”来理解,掩饰那份复杂的心绪。
白墨也停下脚步,看着镜中那个因规则反噬而身形模糊的自己,沉默了片刻。
“不是算计。”他回答,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镜面的低语,“是……错误。”
凌九霄猛地转头看他。
白墨依旧看着镜中的自己,仿佛在审视一段他不愿回忆的过往:“规则,判你当诛。情感,令我……犯错。”
凌九霄愣住了。他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不是冠冕堂皇的理由,不是精密的算计,只是一个冰冷的“错误”。可这“错误”,却让他心头那根紧绷的刺,松动了一丝。
【所以他当年……也并非全然无情?】
就在这时,前方一片相对开阔的镜湖区域,出现了异动。几个穿着玄冥教服饰、但眼神呆滞、行动僵硬的教徒,正在……清理镜面?他们用一种特制的工具,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某些碎片,并将一些散发着不祥波动的暗红色晶石,嵌入镜面的裂缝中。
“他们在干什么?”凌九霄眯起眼,“给这破镜子做保养?这售后服务挺到位啊。”
白墨眼神一凝:“他们在加固‘执念锚点’。以特定罪孽情绪为能源,强化此地的空间混乱特性,制造陷阱。”
“啧,果然是搞装修的。”凌九霄撇撇嘴,随即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不过,既然是‘装修’,那就有材料,有成本……”他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笑容,“阿元,扫描那几个教徒的能量回路和那些红石头的波动频率!老子要看看他们的‘预算’是多少!”
阿元虽然害怕,还是硬着头皮操作起来。很快,数据反馈回来。
凌九霄快速心算,手指在虚空中连点:【能量输出不稳定,节点有三处冗余,核心驱动在脊椎第三节,维护成本偏高……红石头能量暴戾,但转化效率低下,浪费率起码百分之四十……差评!】
“有办法了!”凌九霄打了个响指,看向白墨,眼神亮得惊人,“他们这‘装修方案’太烂,浪费严重!我们可以帮他们‘优化’一下!”
白墨看着他:“如何优化?”
“简单!”凌九霄指着其中一个教徒,“看见他往镜子里塞红石头了吗?那地方根本就不是最佳能量接口!白白浪费了三成能量!你等我信号,我用妖力刺激他旁边那块镜片,让那里的‘愧疚’执念短暂失控,能量反冲会让他手上的红石头不稳。你趁机修改他那一片的局部规则,让能量回流速度加快百分之一百五!他绝对扛不住这种‘超频’,自己就会炸!”
白墨闻言,几乎没有犹豫,指尖已然亮起银光:“可。”
凌九霄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一缕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妖力如同丝线般探出,精准地没入那名教徒身旁的一块镜面。那镜面中映照的,正是那教徒曾经背叛挚友的愧疚画面!
镜面瞬间波动起来,其中的愧疚情绪被放大、扭曲!
那教徒身体一僵,手中的暗红晶石光芒剧烈闪烁,变得极不稳定!
“就是现在!”凌九霄低喝。
白墨指尖的银色符文闪电般射出,没入那名教徒周围的虚空。霎时间,那教徒体内的能量像是被无形的手强行加速,疯狂涌向他手中的晶石!
“不——!”教徒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手中的晶石猛地爆发出刺目的红光,紧接着连同他本人一起,被失控的能量炸成了一团绚烂而短暂的能量烟花!
其他几个教徒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凌九霄得意地挑眉:“看见没?这就叫‘低成本、高效率’的拆除方案!比他们那套破烂装修强多了!”
白墨看着那团消散的能量余烬,又看看身边一脸“快夸我”的凌九霄,沉默了一下,评价道:“……效率尚可。”
凌九霄:“……”他撇撇嘴,【就知道从这木头嘴里听不到好听的。】
然而,他们这边的动静显然惊动了更深处的存在。
镜湖深处的迷雾中,一个带着笑意的、略显阴柔的声音缓缓传来:
“不愧是师尊,即便轮回转世,身边依旧能聚集这等……有趣的‘变数’。只是,用我教弟子来验证您的‘规则优化’理论,是否太过……奢侈了些?”
迷雾散开,一个穿着玄冥教黑袍、却难掩其雍容气度的年轻男子缓步走出。他面容俊美,眼神却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与偏执。他的目光先是在白墨身上停留,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然后落在了凌九霄身上,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这位,就是传说中的‘九幽凰’阁下吧?果然……与众不同。”
凌九霄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往白墨身边靠了半步,嘴上却不饶人:“你谁啊?套什么近乎!我们很熟吗?”
那男子微微一笑,对着白墨,恭敬地行了一个古老的弟子礼,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弟子玄钰,拜见师尊。三百年未见,师尊风采……依旧。”
白墨看着自称玄钰的男子,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近乎凝滞的波动。他缓缓开口,叫出了那个尘封已久的名字:
“……是你。”
凌九霄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师徒重逢”,又看看周围更加不稳定、仿佛因玄钰的出现而兴奋起来的孽镜碎片,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碰上老板的叛逆前员工了!这架势……怕是没法用打折方案忽悠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