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那群噤若寒蝉的鬼卒判官组成的“欢迎”队列,孽镜台那庞大、漆黑、吞噬一切光线的镜面基座,便如同一堵亘古存在的绝望之墙,彻底占据了三人全部的视野。
离得近了,才更能感受到那股无言的压迫感。镜面并非完全光滑,上面流动着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暗纹,如同活物的呼吸,又像是某种庞大阵法在无声运转。站在它面前,仿佛内心深处所有的秘密、所有的阴暗,都会被无情地剥离、呈现。
凌九霄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感觉自己的魂魄都快要被那黑暗吸进去了。他体内那半妖之血,更是传来一阵阵细微的悸动,似是警告,又似是……某种难以言喻的共鸣?
【这鬼地方……邪门得很。】 他强行压下不适,目光扫向四周。镜台基座下方,并非空无一物,而是分布着数十个大小不一、如同水银漩涡般的“镜门”,每个镜门旁都有两名气息更为凝实的鬼将把守,门楣上方浮动着不同的古篆文字,似乎是分类标识,如“人间道”、“畜生道”、“功过司”、“业火录”等等。
“这么多门?咱们该进哪个?”凌九霄看向白墨,感觉有点眼晕,“查bUG,是不是得去‘技术故障处理中心’?”
白墨没有理会他的胡言乱语,他的目光在那些镜门上一一扫过,最终定格在一个最为偏僻、也最为狭小的镜门上。那门楣上浮动的字迹,并非任何一种已知的文字,更像是一种扭曲的、不断变化的规则符号本身,散发着一种古老而晦涩的气息。
【溯源之镜】
白墨径直走了过去。
守在此门旁的两名鬼将,身形比其他鬼将要高大半头,灵铠上的纹路也更加繁复深邃。他们看到白墨走来,并未像外面的判官那样表现出恐惧或谦卑,只是微微颔首,动作机械而标准,如同设定好的程序。其中一名鬼将伸出覆盖着甲胄的手臂,拦在了镜门前。
“通行凭证,或权限许可。”鬼将的声音如同金属摩擦,不带丝毫感情。
白墨再次取出了那枚幽巡司的腰牌。
鬼将眼中红光一闪,一道细微的光束从镜门上方落下,扫描过腰牌。片刻后,机械的声音再次响起:“权限确认,幽巡司特批,临时访问‘溯源之镜’。警告:溯源过程不可逆,可能引发未知因果扰动,访问者自行承担一切后果。”
话音落下,那水银般的镜面漩涡开始缓缓旋转,散发出微弱的吸力。
“走吧。”白墨看了一眼凌九霄,率先迈入那旋转的银光之中,身影瞬间被吞没。
凌九霄咬了咬牙,也硬着头皮跟了进去。阿元哭丧着脸,嘴里念叨着“因果扰动听起来就很贵啊老大……”,但还是闭着眼飘了进去。
仿佛一步跨入了另一个维度。
外部是吞噬光线的黑暗,内部却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柔和而明亮的乳白色空间。没有上下左右之分,脚下是如同水面般微微荡漾的光晕,承托着他们的身体。四周悬浮着无数细小的、如同星辰般闪烁的光点,每一个光点,似乎都蕴含着一段被时光封存的印记。
空间的中央,悬浮着一面最为巨大的、椭圆形的“镜子”。但这镜子映照出的,并非他们此刻的样貌,而是一片混沌的、如同宇宙初开般的星云状物质,在缓缓旋转。
“这……就是能照出我们绑定原因的镜子?”凌九霄好奇地四下张望,感觉这里比外面舒服多了,那股阴冷刺骨的感觉消散了不少,连带着体内寿元灯的摇曳似乎都平稳了一丝。“环境不错啊,地府还有这种VIp包间?”
白墨没有回答,他径直走向中央那面巨大的镜子。当他站定在镜前时,那混沌的星云开始加速旋转,散发出朦胧的光辉。
“将你们的魂力,同时注入镜中。”之前那机械的警告声在空间内回荡,“溯源即将开始。”
凌九霄看向白墨,白墨微微点头。
两人同时伸出手,触碰向那冰凉的镜面。
就在指尖接触的刹那——
“嗡!!!”
整个空间剧烈一震!仿佛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块巨石!
中央镜面中的混沌星云猛地炸开!无数光影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喷涌而出,瞬间将两人的意识淹没!
凌九霄“看”到了一条奔流不息的血色长河!那是他体内九幽凰血脉的显化!但在那璀璨尊贵的血色之中,却缠绕着一道道漆黑如墨、散发着不祥与毁灭气息的锁链!那些锁链死死地禁锢着血脉的力量,并在不断地侵蚀、污染!
【这是……我的妖血封印?还有……侵蚀?】 他心头巨震。
紧接着,画面一转。他“看”到了自己体内那盏微弱得只剩米粒之光的寿元灯。但就在那灯焰的核心,除了代表他自身生命本源的金色光点外,不知何时,竟然缠绕上了一丝极其细微、却坚韧无比的……雪白丝线。
那丝线散发着一种冰冷而纯粹的秩序气息,与他的妖血格格不入,却又诡异地与他的生命本源连接在一起,像是在汲取着什么,又像是在……维系着什么?
【这白线……是什么时候……】
未等他细想,镜中的画面再次变幻。这一次,出现的是一片浩瀚的星空,星空之下,是两个模糊却散发着无上威严的身影在对峙。一方是身披七彩霞光、面容模糊的“天”,另一方……赫然是一只展翅翱翔、焚尽星河的巨大九幽凰!
那九幽凰的回眸一瞥,眼神竟与凌九霄有七分相似!充满了不屈、桀骜与……一种深沉的悲怆。
【那是……我的前世?!】
白墨“看”到的,是无边无际、井然有序流动的金色法则之网。那是他身为判官时执掌的“天道规则”。但在那精密运转的规则网络深处,他却清晰地“看”到了一条极其隐蔽的、细微的裂痕!裂痕之中,弥漫着与凌九霄身上同源的、那种漆黑的不祥气息!
【规则……早已被污染?】 他古井无波的心境掀起了滔天巨浪。
随即,他“看”向凌九霄的方向。在他的“规则之眼”中,凌九霄整个人都被那血色与黑色锁链交织的气息笼罩,唯有心口处,那一点微弱的金色灯焰,被一道由他本源魂力所化的雪白丝线 小心翼翼地缠绕、护持着。那丝线,正是生命共生契约的实质显化!
【我竟在无知无觉中,将魂力与这被污染的血脉源头相连?】
最后,他的视线与凌九霄一样,投向了那片星空,看到了那场远古的对峙。当那只九幽凰最终力竭,发出不甘的悲鸣,庞大的身躯开始崩解,一点最本源的不灭灵光遁入轮回时……他看到了,星空深处,那代表着“天”的身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手指。
一点细微的、与那“天”同源,却又带着一丝截然不同暖意的光华,悄无声息地追随着那点不灭灵光,一同投入了轮回的洪流。
【那是……】 白墨的呼吸,有了一瞬间的停滞。
就在两人都被各自看到的景象所震撼时,镜中的画面猛地收缩、凝聚!最终,化作了两条清晰无比的“线”!
一条,是从凌九霄心口寿元灯延伸出的,代表着“生命共生契约”的雪白丝线,牢牢地连接着白墨的心口。
而另一条,则更为古老、更为隐秘!那是一道横跨了无尽时空、若有若无的淡金色丝线!它的一端,深深扎根于凌九霄魂魄的最深处,与那九幽凰的不灭灵光相连;而另一端……竟然也同样连接着白墨魂魄的核心!那淡金色丝线上流淌的气息,带着一种浩瀚的慈悲与……一丝若有若无的,与那星空中的“天”同源,却又更为复杂的韵味!
两条因果之线,一条新生的“雪白”,一条古老的“淡金”,如同两根命运的铁索,将两人的魂魄紧紧捆绑在一起!
“这……这是什么?!”凌九霄失声惊呼,指着那条淡金色的线,“这条线是怎么回事?!比咱们那个破契约还要早?!”
白墨死死地盯着那条淡金色的因果线,一向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清晰的裂痕!震惊、疑惑、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他眼底翻涌。
【这条因果……竟源于我神魂本质?甚至早于我成为判官?这怎么可能?!】
就在这时,那机械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带上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急促和……警报般的尖锐:
“警告!检测到超高优先级因果关联!关联等级:∞(无限)!”
“警告!触及核心禁忌历史记录!访问权限不足!溯源进程强制中断!”
“警告!触发最高级别防护机制!所有外来者,立即强制遣返!”
“什么?!”凌九霄还没从那条淡金色因果线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就感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庞大的排斥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如同有一只无形巨手,要将他狠狠攥住,扔出这片空间!
整个乳白色的空间开始剧烈晃动,周围那些星辰般的光点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要崩溃!
“白墨!”凌九霄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白墨猛地回过神,眼中厉色一闪。他一把抓住凌九霄的手臂,另一只手快如闪电般在空中划出一个极其复杂的符文,那符文散发出稳固空间的力量,暂时抵挡住了那股排斥力。
“走!”
他低喝一声,拉着凌九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冲向那已经变得极其不稳定的入口漩涡。阿元早就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跟在他们后面。
就在三人冲出溯源之镜的瞬间——
“轰!!!”
整个孽镜台,仿佛被激怒的洪荒巨兽,发出了沉闷而恐怖的轰鸣!那巨大的黑色镜面基座上,无数暗纹亮起了刺目的红光!一道无法形容其庞大的、蕴含着毁灭气息的光柱,自镜台顶端冲天而起,瞬间撕裂了忘川迷途永恒的夜空,不知道轰向了何处!
强大的能量冲击波如同海啸般向四周扩散!
“噗——!”
刚刚落地,还立足未稳的凌九霄和白墨,同时喷出一口鲜血!凌九霄感觉自己的魂魄都要被震散了,体内那盏寿元灯疯狂摇曳,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而白墨的情况似乎更糟,他脸色金纸,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那强行使用力量的后遗症和刚才的空间冲击,显然让他雪上加霜。
“老大!凌老板!”阿元惊慌失措地想要扶住他们。
而此时,孽镜台周围警铃大作!之前那些被震慑的鬼卒判官,以及更多、更强大的气息,正从四面八方疯狂涌来!
“抓住他们!他们触动了禁忌!”之前那名巡值判官的声音充满了惊怒和一丝……恐惧?
凌九霄抹去嘴角的血迹,看着周围蜂拥而至的敌人,又感受了一下体内那风中残烛般的生命,最后看向身边脸色惨白却依旧强撑着的白墨,以及两人之间那两条肉眼不可见、却真实存在的因果之线……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带着血丝的、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白墨,咱们这bUG……好像捅破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