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裹着压抑感涌来,把凌九霄拖回三百年前。那片天地没有颜色,只有灰暗,和即将泼上去的黏稠猩红。
场景一:幽凰族地外围 · 黎明
天光未亮,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昔日生机勃勃、燃烧着永恒幽凰火的族地边缘,此刻被一种不祥的死寂笼罩。空气中弥漫着硝烟未起时的紧绷,连风都带着铁锈般的寒意。
玄门联合大军如同无声的潮水,在预定位置集结完毕。各色旌旗在压抑的晨风中猎猎作响,刀剑出鞘的微光在昏暗中连成一片冰冷的金属森林。无数双眼睛,或狂热,或贪婪,或冷漠,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都投向那片依旧在晨曦中散发着最后绚烂光晕的族地,如同看着一座即将被开采殆尽的宝藏。
祖师墨立于大军最前方的一座矮丘之上。他依旧穿着那身庄重到近乎压抑的玄色祖师袍,脸上覆盖着寒冰雕琢而成的面具,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在看一片虚无。他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气场,将所有试图靠近或搭话的人都无声逼退。
只有站在他身后半步的首徒玄钰,能看到师尊负在身后的、那只紧握成拳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甚至在微微颤抖。那枚红色的翎羽,想必正被他死死攥在掌心,汲取着最后一点虚幻的温暖,也承受着最残酷的灼痛。
【师尊……】 玄钰心中忧虑更甚,却不敢出声。他总觉得,今日的师尊,不像去执行一场“正义”的审判,更像……走向一场属于自己的凌迟。
场景二:幽凰族地核心 · 同一时间
霁焰是被族地外围异常的灵气波动惊醒的。他冲出栖息的巨大凰木,展翅飞向高空,赤金色的眼眸瞬间锐利如鹰隼。
远处,黑压压的联军阵列,如同蔓延的瘟疫,正朝着族地缓缓推进。那森然的杀气,即使隔得如此之远,也让他周身的幽凰火本能地剧烈燃烧起来,发出噼啪的爆鸣。
“敌袭——!!!”
他清越的声音瞬间传遍整个族地,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滔天的怒火。美丽的族地瞬间从沉睡中惊醒,无数绚烂的凰鸟冲天而起,发出愤怒而悲凉的啼鸣,幽凰火如同愤怒的海洋,瞬间点燃了半边天空!
战斗,几乎在瞬间爆发!
没有警告,没有交涉。联军如同冰冷的战争机器,甫一接触,便爆发出最残酷的杀戮。法宝的光芒、道术的轰鸣、兵刃的交击声、凰鸟的悲鸣、以及生命消逝前最后的惨嚎……瞬间将这片曾经宁静祥和的土地,变成了血肉横飞的炼狱!
霁焰如同一道燃烧的流星,冲杀在最前线。他的火焰前所未有的狂暴,所过之处,联军修士纷纷化为灰烬。他眼中燃烧着赤金色的怒火,每一次挥翼,每一次吐息,都带着毁灭性的力量。他不敢相信,这些平日里道貌岸然的所谓正道,竟会如此突然、如此残忍地对他的族人发动灭族之战!
“为什么?!!”他在厮杀的间隙,发出愤怒的质问,声音穿透战场的喧嚣,却无人回答。只有更加疯狂的攻击,从四面八方涌来。
场景三:战场中心 · 血色黄昏
战斗从黎明持续到黄昏。幽凰族凭借强大的血脉和地利,进行了殊死的抵抗,但面对有备而来、数量远超己方的联军,依旧节节败退。美丽的族地已满目疮痍,燃烧的凰木如同巨大的火炬,映照着遍地残缺的尸骸和流淌的、滚烫的血液(幽凰族的血液如同熔化的黄金与宝石混合,在火光下折射出诡异而凄艳的光泽)。
霁焰浑身浴血,有敌人的,更多的是他自己的。他漂亮的翎羽被烧焦、折断,身上布满了深可见骨的伤痕,赤金色的血液不断滴落,将脚下的焦土灼烧出一个个小坑。但他依旧挺直着脊梁,如同永不屈服的战神,守护在最后一批族人面前,那双总是盛满阳光与笑意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冰冷的杀意和一丝深埋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疲惫与绝望。
就在这时,联军的攻势忽然诡异地停滞了一瞬。如同潮水般向两侧分开,让出了一条通道。
通道的尽头,那个身着玄色道袍、如同冰山般的身影,缓缓走了过来。
是白墨。
他走得很慢,步伐稳定,踏过焦土与血泊,如同行走在无人之境。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地扫过这片由他亲手签署命令制造的炼狱,扫过那些在血与火中哀嚎、挣扎、最终湮灭的幽凰族生灵,最后,落在了那个浑身是伤、却依旧如同不屈火焰般燃烧的身影上。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
霁焰眼中的冰冷杀意,在接触到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的瞬间,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烙铁,发出了“嗤”的一声,骤然熄灭了大部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荒诞的、无法理解的震惊,以及……一丝迅速蔓延开来的、冰冷的刺痛。
他看到了白墨身上那属于玄门祖师的服饰,看到了他周身那代表着绝对秩序与规则的冰冷气息,看到了他……站在他的对面,站在那些屠杀他族人的刽子手的最前方。
一个可怕的、他从未想过、也不愿去想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骤然钻入了他的脑海。
“……是你?”霁焰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带领他们……来的?”
白墨停下了脚步,站在离他十丈远的地方。这个距离,足以让彼此看清对方眼中的每一丝情绪,也足以施展任何致命的攻击。
他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看着他那身狼狈的伤痕,看着他那双曾经璀璨如朝阳、此刻却盛满了震惊与痛苦的眼眸。
这种沉默,比任何肯定的回答,都更加残忍。
霁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那些共同度过的温暖时光,那些小心翼翼的靠近,那些心照不宣的默契,那些他以为独一无二的……特殊,在这一刻,全都化作了最可笑的讽刺,最锋利的刀刃,将他的灵魂寸寸凌迟!
“为什么?!”他终于嘶吼出声,声音破碎,带着血沫,赤金色的眼眸死死盯着白墨,里面充满了被最信任之人背叛的滔天恨意和无法言说的巨大痛苦,“白墨!你告诉我为什么?!!”
面对这泣血般的质问,白墨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他负在身后的手,攥得那枚翎羽几乎要嵌入骨肉之中。他喉结滚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极轻地、用一种近乎叹息般的、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吐出了三个字:
“……规则如此。”
规则如此。
轻飘飘的四个字,像是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霁焰的心脏,然后狠狠搅动!
所有的温暖,所有的信任,所有那些以为不同的瞬间,在这冰冷的“规则”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堪一击!
“哈哈……哈哈哈……”霁焰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由低到高,越来越响,越来越癫狂,带着无尽的悲凉和嘲讽,在尸山血海的战场上回荡,听得人毛骨悚然。
他笑出了眼泪,那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滚落下来,砸在焦土上,发出“滋滋”的轻响。
他止住笑,抬起血红的眼眸,死死地盯着白墨,那眼神,冰冷、仇恨、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绝望。
“好一个……规则如此!”
他猛地扬起手中凝聚了最后力量的、燃烧到极致的幽凰火,不再有任何犹豫,带着毁天灭地的恨意与同归于尽的决绝,朝着那个他曾经视若珍宝、如今却恨之入骨的身影,悍然轰去!
“那你就和你的规则……一起下地狱吧!!!”
火焰冲天而起,映红了半边晦暗的天空,也映红了白墨那双终于无法再维持平静、深处翻涌着巨大痛苦与……一丝解脱般光芒的眸子。
他没有躲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