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画卷被强行浸入了冰冷的墨汁,色彩迅速褪去,只剩下大片大片令人窒息的灰暗与刺目的猩红。凌九霄的意识在痛苦的洪流中沉浮,仿佛亲历着那场三百年前的噩梦。
场景一:玄门祖师静室 · 接到谕令后
时间仿佛凝固了。那枚写着“诛”字的令牌,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祖师墨的掌心,也烫在他的神魂之上。他站在那里,许久未曾动弹,如同一尊失去灵魂的石像。窗外的天光从明亮到黯淡,再到完全被夜色吞噬,他都毫无所觉。
静室内的空气凝滞得如同结了冰。只有他胸腔里那颗疯狂跳动、几乎要炸裂的心脏,证明着他还“活着”。
【霁焰……】 这个名字在他脑中疯狂回荡,带着初遇时的新奇,带着藏书阁分享灵果时的甜意,带着温泉边那带着水汽的、认真的询问,带着禁忌崖边那不受束缚的、灿烂的笑容……最终,所有这些温暖的画面,都被那一个冰冷的、猩红的“诛”字,碾得粉碎!
规则!天道!职责!
这些他信奉了数百年的东西,此刻化作了最沉重的枷锁,将他死死钉在道德的审判柱上,承受着情感与理智最残酷的凌迟。
他该怎么做?
遵从谕令,亲手将那个唯一让他感受到“活着”是什么滋味的人,推向毁灭?那他白墨,与那些冰冷的、毫无情感的规则符文,又有何区别?!
抗命不遵?那意味着背叛他立下的道心,背叛整个玄门的期望,背叛……他一直以来维护的“秩序”!届时,不仅是他身败名裂,整个玄门都可能受到牵连!
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噗——”
一口殷红的鲜血,终于无法抑制地从他口中喷出,溅落在冰冷的地面和那枚冰冷的令牌上,红得触目惊心。他踉跄着扶住墙壁,才勉强没有倒下,身体因巨大的痛苦和挣扎而剧烈颤抖。
【为什么……是他……】 他内心发出无声的咆哮,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就在这时,静室的门再次被敲响,这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祖师,各方势力代表已齐聚议事殿,等候您主持清剿事宜。”
门外弟子的声音,像是一把冰冷的锥子,将他从痛苦的深渊中强行拽出。
祖师墨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所有的痛苦、挣扎、彷徨,都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令人胆寒的平静。他用手背狠狠擦去唇边的血迹,整理好凌乱的道袍和呼吸,将那份撕心裂肺的痛楚,死死锁在了灵魂的最深处。
他拿起那枚令牌,指尖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知道了。”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即刻便去。”
场景二:玄门议事大殿 · 次日
大殿内气氛肃杀。各大门派的话事人、妖族中敌视九幽凰族的代表、甚至还有几位地府前来“观礼”的判官,济济一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贪婪、忌惮、以及执行“正义”的狂热情绪。
祖师墨高坐于主位之上。他换上了一身最为庄重的玄色祖师袍,上面用银线绣着繁复的规则符文,整个人如同冰山雕琢而成,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气。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地扫过下方众人,那目光冰冷得让一些修为稍低的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手中拿着那份由天道院下达、经过他“确认”的最终清剿令。只需要他落下朱笔,签下他的名字,这场针对九幽凰族的屠杀,就将正式拉开序幕。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手中那支仿佛重若千钧的朱笔上。
大殿角落,一个不起眼的位置,站着年轻的玄钰(白墨的首徒)。他担忧地看着高座上的师尊,敏锐地察觉到了师尊那完美冰冷面具下,一丝极力压抑的、几乎要碎裂的痕迹。他从未见过师尊如此……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生机。
祖师墨抬起手,朱笔的笔尖,缓缓移向清剿令上,需要他署名落印的位置。
笔尖悬停。
时间仿佛再次被拉长。大殿内鸦雀无声,只有无数道或期待、或审视、或好奇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他身上。
他的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极其细微,除了紧紧盯着他的玄钰,无人察觉。
【落笔……便是永诀。】 一个声音在他灵魂深处尖啸。
眼前再次闪过霁焰的脸,带着灿烂的、毫无阴霾的笑容,问他:“白墨,如果玄门的规矩和我,你只能选一个……你会选谁?”
当时他无法回答。
现在,天道替他做出了选择。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绝望,如同毒液般瞬间蔓延至他的四肢百骸。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最后一点属于“人”的温度,彻底湮灭。
笔落。
朱红色的墨迹,如同淋漓的鲜血,在他名字的最后一笔上,重重落下,形成了一个冰冷而决绝的句点。
“准。”
一个字,从他苍白的唇间吐出,清晰、冰冷,不带一丝波澜,却仿佛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和生机。
“谨遵祖师法旨!”
下方众人齐声应和,声浪几乎要掀翻殿顶。狂热的氛围达到了顶点,无数道身影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开始涌动,准备扑向那个即将沦为炼狱的美丽族地。
祖师墨缓缓站起身,不再看下方群情激昂的众人,也不再看那份染着他“鲜血”的清剿令。他转身,走向后殿,背影挺直依旧,却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重量,每一步都踏在碎裂的心尖之上。
玄钰看着师尊离去的背影,那身影孤独得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弃。他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却又无法言说。
场景三:禁忌崖边 · 清剿前夜
大军开拔的前夜。祖师墨如同鬼魅般,再次来到了这片承载了他与霁焰最多回忆的地方。
夜空无星无月,只有下方混沌气流依旧在不知疲倦地翻涌,散发出斑斓却冰冷的光芒,如同无数双嘲弄的眼睛。
他独自站在崖边,夜风吹动他玄色的袍角,猎猎作响,却吹不散他周身那死寂般的沉重。
他手中紧紧攥着一枚小小的、红色的翎羽。那是霁焰某次玩闹时,故意拔下来塞给他的,说是“定情信物”(霁焰原话,带着戏谑),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属于霁焰的火焰气息。
当时他觉得此举荒唐,随手便要扔掉,却被霁焰缠着,最终无奈收起。
此刻,这枚小小的翎羽,却成了连接他与那个即将被他亲手摧毁的世界的、唯一一点微弱的、带着灼痛的温度。
他闭上眼,感受着翎羽上那熟悉的气息,仿佛还能听到霁焰在他耳边肆无忌惮的笑声。
一滴冰冷的、带着金色光点的液体,终于无法抑制地从他眼角滑落,迅速消失在夜风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对不起……】
无声的忏悔,消散在冰冷的夜风与混沌的咆哮之中。
他知道,从明天起,这世间,再无那个会叫他“木头”、会对他灿烂微笑的霁焰。
也再无……那个心中曾有过一丝温暖的玄门祖师,白墨。
凌九霄(现世意识)在记忆的尽头,看着那个站在悬崖边、孤独得仿佛要与整个黑暗融为一体的背影,感受着那份铺天盖地、足以将灵魂都碾碎的绝望与悔恨,意识如同被投入了绝对零度的冰渊,连痛苦的感知都变得麻木。
原来……当年的背叛,并非源于冷漠与算计。
而是源于……一场在规则与情感之间,无论怎么选,都是输的……绝望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