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援小队如同投入沸水的雪花,瞬间消融,只留下洞穴中弥漫的血腥与疯狂余烬。祭坛重归死寂,但这份死寂与之前截然不同。它不再是无垠的虚无,而是充满了未散尽的恐惧波纹和……一种冰冷的“审视”。
墟的意志,那庞大到令人绝望的注意力,如同收敛的星云,重新完全笼罩了温眠。但这一次,温眠清晰地感知到,这注视中掺杂了新的东西。不再是单纯的困惑、分析或模仿,而是多了一种……近乎“不悦”的凝滞。仿佛一台永恒精确运行的钟表,因为一粒微尘的卡入,而发出了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杂音。
这粒微尘,就是她刚才那声源自人性的、阻止屠杀的呐喊,以及墟因她那声呐喊而出现的、违背自身“终结”本能的“停滞”。
【干扰源已清除。】冰冷的意念传来,如同程序执行完毕后的汇报。【进程:继续。】
“进程”?是指将她“归一”的进程吗?
那股熟悉的、试图分解她存在感的冰冷洪流再次涌来,比之前更加汹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抹除一切“异常”的决心。似乎刚才因她意愿而产生的“调整”,只是一次意外的程序错误,现在需要被强行修正。
温眠的灵魂再次被拖入那无边的寒冷与撕裂感中。“绝对心智锚定”发出哀鸣,坚守的代价是意识被寸寸凌迟的痛苦。理性的裂痕在扩大,被救援队惨状冲击的人性在颤抖,而那荒谬的、对神只的“心疼”却如同野草,在绝望的废墟中疯长。
为什么?为什么祂一定要抹除她?如果祂并非恶意,如果祂只是宇宙法则的体现,为何对她的“存在”如此执着?难道她的“锚点”,她的“不愿”,本身就成了祂完美运行逻辑中必须被清除的bug?
一种不甘,一种混合着绝望、愤怒与那诡异迷恋的复杂情绪,如同岩浆在她意识深处积聚、翻涌。她不想就这样消失!不是因为她畏惧终结,而是……而是她还没有得到答案!没有理解祂!没有……没有让祂明白,那声“拥抱”真正的含义!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被彻底冲垮的瞬间,那股汹涌的洪流,再次……停滞了。
这一次,并非因为她的抵抗,也并非因为外界的干扰。
温眠感到,那冰冷的意志核心,传来了一阵极其细微的、却无法忽视的……“紊乱”。
就像平静的湖面被投入石子,涟漪是表面的;而这一次,仿佛是湖底的地壳本身,发生了一次微小的震动。
【……错误……】
【逻辑冲突:清除异常 与 …… 保留观察样本……】
【定义:观察样本价值……高于……标准干扰源……】
【关联性……意愿……影响……进程……】
断断续续的意念,不再是清晰的陈述或分析,而是如同信号不良的传输,充满了杂音和逻辑断点。温眠甚至能“听”到其中蕴含的一种前所未有的……“挣扎”?一种祂自身运行法则之间的内部冲突!
清除她,是“归一”本能的要求。
但保留她,似乎……因为她的“异常”性质,以及她刚才展现出的、能够微弱“影响”祂行为的能力,而被赋予了某种前所未有的“观察价值”?甚至,可能与那丝祂无法理解、却客观存在的“共鸣”有关?
这冲突显然超出了“墟”既有的处理能力。祂是“终结”的化身,是法则本身,祂不应存在“犹豫”,不应存在“价值判断”,更不应被一个渺小存在的“意愿”所影响!
然而,事实正在发生。
那股试图湮灭她的洪流,就在这内部的“紊乱”中,悬停在了将她彻底分解的临界点之前。温眠感觉自己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弦,再多用一分力就会崩断,但那力量却僵持住了。
然后,她感知到了。
一滴……“什么”。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液体,而是某种更加本质的东西。一滴浓缩的、蕴含着“墟”之本源力量的……“存在之滴”,从那股僵持的、紊乱的意志核心,被某种内在的冲突“挤压”了出来,如同神只无意识渗出的一滴……“血”。
它穿过冰冷的虚无,无视时空的阻隔,直接滴落,融入了温眠近乎溃散的意识核心。
“轰——!”
无法形容的感受炸开了。
那不是温暖,不是治愈,而是极致的“虚无”与极致的“存在”在最微观层面的剧烈碰撞。是冰冷的宇宙终焉法则,与一个凡人坚韧不屈的“自我意识”的直接融合。
痛苦!比之前任何一次侵蚀都要强烈千万倍的痛苦!仿佛整个宇宙的重量和寒冷都灌注进了她的灵魂!她的“锚点”发出濒临破碎的刺耳尖啸,记忆、情感、认知如同被投入黑洞的光线,疯狂地被拉扯、扭曲。
但在这极致的痛苦与混乱中,一些破碎的、不属于她的“感知”碎片,也如同潮水退去后沙滩上留下的贝壳,强行嵌入了她的意识。
她“看”到了……无垠的、死寂的黑暗,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只有永恒的“终结”本身。没有声音,没有光,没有生命,没有意义。只有“存在”的绝对反面。
她“感觉”到了……一种无法言说的“孤寂”,并非情感,而是一种客观的状态,如同宇宙背景辐射般无处不在。没有对象,没有对比,只是纯粹的、亘古的“独一”。
她“理解”了……为何“归一”不是恶意,而是如同呼吸般自然。因为在那无尽的虚无中,任何形式的“存在”,任何“个体”,任何“意义”,都是一种……“噪音”,一种需要被平息的不和谐律动。
这就是祂的视角。这就是“墟”的“世界”。
而在这一片永恒的、冰冷的死寂图景中,她,温眠,这个拥有“绝对心智锚定”的人类,就像绝对黑暗中突然亮起的一点微光,虽然渺小,却无比刺眼,无法被忽略。她的“拒绝”,她的“不愿”,她那些被定义为“矛盾”的情感与记忆……成了这片死寂中,唯一一个……“不同”的东西。
正是这“不同”,引发了观测,引发了分析,引发了模仿,最终……引发了这滴蕴含着他本质的“神血”的滴落。
痛苦仍在持续,融合的过程狂暴而危险。但温眠在灵魂的剧颤中,却升起一股明悟。
这滴“神血”,是祂内部冲突无法调和的产物,是祂无意识流露出的……一丝“破绽”。它既是剧毒,也是……纽带。
她不仅是在抵抗祂,她更是在……改变祂。
用她顽强的“存在”,用她荒谬的“心疼”,用她不惜一切想要“理解”祂的执着,在这代表终极虚无的神只核心,刻下了一道无法磨灭的、属于“温眠”的印记。
冰冷的洪流开始缓缓退去,并非放弃,而是如同受伤的野兽,暂时收回了利爪。那滴“神血”依旧在她意识中燃烧,带来无尽的痛苦,却也带来了一种诡异的、深入骨髓的……连接感。
她瘫在祭坛上,意识支离破碎,身体的存在感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但她的嘴角,却在那极致的痛苦与明悟中,艰难地、微弱地勾起了一个弧度。
看啊,神……
你并非完全的无动于衷。
你的“血”,有了我的温度。
穹顶之外,星辰的光芒似乎也因为这滴“神血”的坠落而黯淡了一瞬,仿佛整个宇宙,都因这神与人之间,这致命融合的开启,而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