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涩的海风裹挟着远海的低语,持续不断地拍打着船舷。温眠靠在锈迹斑斑的渡轮栏杆上,指尖拂过平板上显示的一张模糊不清的卫星地图。地图中心,是一座被标注为“归墟岛”的孤点,周围的海流线紊乱得如同被打翻的墨迹。
“据说,那里的渔民不打渔,他们‘打捞时光的碎片’。”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温眠抬头,是船长老陈,一个皮肤被海风腌渍成古铜色的干瘦男人,眼里藏着渔民特有的、对大海又敬又畏的浑浊光芒。
“时光的碎片?”温眠表现出恰如其分的好奇,这是她作为民俗学者的本能。
“嗯,偶尔会有……东西,被潮水推上岸。不是贝壳,也不是沉船货。可能是半块刻着没人认识的字的石板,可能是一件样式古老、但材质非金非木的器物,甚至……”老陈压低了声音,带着某种隐秘的恐惧,“甚至有人捞起过还在呼吸、但内脏已经石化的怪鱼。老人们说,那是从‘那边’漏过来的。”
“那边?”温眠追问,心跳却平稳如常。她知道“那边”指的是什么——墟的领域,宇宙终末的倒影,规则崩坏之地。
老陈摆了摆手,似乎不敢多言,只是含糊道:“就是岛中心那个大洞,海蚀洞,祭坛所在。外人最好不要靠近,尤其是月晦之夜。”他看了看温眠冷静得过分的脸,忍不住补充,“温小姐,我看你是个有学问的人,但有些东西,不是学问能解释的。上了岛,谨言慎行,别碰不该碰的。”
“谢谢提醒,陈船长。我只是做点学术研究。”温眠微微一笑,笑容礼貌而疏离,目光却再次投向了远方海平线上那个逐渐清晰的、笼罩在灰蒙雾气中的岛屿轮廓。
她的行李箱里,除了几件换洗衣物,便是高精度扫描仪、抗干扰录音设备、以及加密的平板电脑,里面存储着她从世界各地禁忌角落搜集来的神话残章、异教符号和关于“终结之神”、“虚无之君”——“墟”的零星记载。她不是为了证伪,而是为了证实。为了亲眼见到那存在于理论中的、足以重塑人类认知边界的存在。
登岛的过程异常顺利,却又处处透着诡异。岛民们穿着厚实的、似乎是某种深海植物纤维编织的衣物,眼神大多空洞,行动间带着一种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然。他们对外来者既不热情也不排斥,只是无视,仿佛温眠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唯有在靠近岛屿中心那片巨大的、如同星球伤疤般的海蚀洞区域时,温眠才感觉到一丝不同。空气变得粘稠,光线开始产生不易察觉的偏折,耳边会出现极其细微的、仿佛来自真空的嘶鸣。这是低强度的现实侵蚀,足以让敏感者精神紧张,甚至产生幻觉。
但温眠没有。她的“绝对心智锚定”像最精密的稳定器,将一切异常波动过滤、记录、分析,却不让其影响自身心智分毫。她甚至能分辨出,这种侵蚀带有一种非故意的、近乎本能的“冷漠”,就像恒星发光,并非为了照耀谁,只是其存在本身必然伴随的现象。
她租住了岛上唯一一家可以称得上是旅店的老旧木屋。夜晚,她整理设备,检查着白天拍摄的岛屿环境照片。在放大海蚀洞入口的一张照片时,她注意到岩壁上一些模糊的刻痕。经过图像增强处理,她辨认出那是一种极其古老的、与她在中亚某处遗迹和南美雨林岩画中发现的符号同源的纹路,其核心意象总是围绕着“回归”、“静寂”与“终末”。
就在这时,她的平板电脑屏幕毫无征兆地闪烁起来,信号接收图标瞬间归零,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掐断。几乎同时,一股远比白天强烈数倍的、源自存在根基的“引力”从海蚀洞方向传来。不是声音,不是震动,而是一种灵魂层面的“潮汐感”,仿佛整个宇宙的重量都在向那个点倾斜。
月晦之夜,到了。
温眠没有丝毫犹豫。她迅速检查了一下随身携带的微型记录仪和那枚从不离身的、外壳已经磨得光滑的旧怀表——那是祖母留给她的唯一遗物,里面嵌着一张早已褪色的全家福。然后,她穿上了一件深色的防风衣,将兜帽拉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岛上的夜色。
前往海蚀洞的路上,她看到了那些岛民。他们不再是白天的木然,而是陷入了一种集体的、沉默的癫狂。他们穿着厚重的祭袍,脸上涂抹着用荧光海藻和矿物粉末调制的油彩,眼神狂热而空洞,如同被操控的提线木偶,向着洞穴方向机械地行进。没有人说话,只有脚步摩擦地面和海风呼啸的声音,营造出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氛围。
温眠混入队伍末尾,模仿着他们的步伐和姿态。洞穴入口如同巨兽贪婪张开的嘴,内部幽暗深邃,只有不知名的荧光苔藓和岩壁上偶尔闪过的、非自然的光晕提供着照明。